作爲一個從政工工作中起家的監獄領導,夏文淵對引經據典有着特殊的強烈愛好。他的講話,從雷霆霹靂到和風細雨,直至最後的加油鼓勁,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讓人感覺不出一點生硬的過渡。
在夏文淵講話的這段時間裏,“高總”已經把手頭上早已經準備好的一沓厚厚的長達38頁的說明材料再次梳理了一邊,并畫出了其中的重點内容,以便在稍後的彙報工作中簡明扼要地向夏文淵作出彙報。
按照會議正常的流程,此刻也應該輪到“高總”就傳達貫徹夏文淵講話精神開始布置工作。
但夏文淵的眼神卻至始至終都沒有再朝“高總”這邊看一眼,這讓“高總”産生了一絲不詳的預感。
“難道……他沒有打算讓自己這個目前分管獄政工作的‘準副監獄長’來負責這件事情?”“高總”的腦海裏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
這個念頭一旦産生,就如同一顆發芽的種子一樣在腦海中瘋狂地生長起來,“高總”感到一股強烈地權力即将被侵占的危機感,恍惚間似乎身下的權力寶座已經吱吱呀呀地發出土崩瓦解前的痛苦呻吟。
“高總”環視周圍的與會者,從政委王齊遠、董事長莊重到分管隊伍工作的副政委張揚、分管生活衛生的副監獄長江上卿、分管行政後勤的副監獄長左嘯、分管教育改造的副監獄長徐心、分管集團工作的副董事長趙夢梁——這些人都已經有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難道還會再在自己的地盤上插一竿子嗎?
“高總”又看了看坐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的駐監監察室主任秦凱豐,這個秃頭的老狐狸能力再強、關系再硬,也不屬于監獄的圈子。一個監察系統的外人,又怎麽可能讓他介入到監獄管理中最爲重要的獄政工作中呢?
可能僅僅是自己胡思亂想吧。“高總”自我安慰道。畢竟,他與夏文淵的直接接觸并不多,很難确定自己真的能從夏文淵的眼神準确地讀出什麽有效信息。
在“高總”看來,自己從政治處主任這個“準監獄領導”晉級爲分管獄政工作的副監獄長已經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情了。這倒不也全然是他喜新厭舊、得隴望蜀,而是一來毒品案中的自殺事件使他對政治處主任的崗位充滿陰影;二來他之前已經在監區長的工作上幹了8年,晉級副監獄長也算是回歸本行,比做政治處主任要得心應手得多;三是政治處主任的崗位畢竟是雷烈之“送”給他的,這一點總讓“高總”覺得名不正言不順,因此一直想要擺脫這樣一個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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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文淵的講話終于切入主題:“這次因曆史遺留問題被判處二十年以上刑期罪犯的調查摸底、政策解答、安撫教育、刑罰執行、社會對接等工作時間緊、任務重、要求高,必須重點關注、全力以赴、排除萬難。爲确保這項工作按時按質按量高效完成,必須進一步充實海州監獄獄政工作力量。”
“高總”的心潮澎湃起來,在仕途中的大部分場景裏,“充實”都是加官進爵的委婉說法,他的心砰砰亂跳起來,腦子裏一片模糊。
“高總”立刻意識到自己過于激動的心情将極不利于自己下一步的努力,他迅速調整着呼吸,再次閱讀手上早已捏得有些變形的材料,腦子裏卻仍然是一片空白。
夏文淵的聲音穿透耳膜,繼續刺激着“高總”躁動不安的内心:“任務很艱巨,但我本人目前卻仍然無法立刻回到海州監獄。所以,我特别向省廳申請,打破常規,調整一名同志主持海州監獄這項工作。”
打破常規、主持工作……每一個詞簡直都是爲“高總”量身定做一樣,每一個詞都像一把小錘,反複敲打着“高總”無限膨脹的貪欲心。
“當然,既然是主持工作,就說明還不成熟,還需要鍛煉和培養。這次工作,也就是一次考驗,能者上,庸者下,這位同志是騾子是馬,我們大家拭目以待。”
就在“高總”幾乎要拿着那份38頁紙的厚厚的調研材料站起身來宣讀時,會議室另一側的顯示屏晃動了一下,跳出了一個女性的投影畫面。
“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這位從海州女監調入我監的優秀基層幹部代表,海州監獄大家庭的新成員,來自海州女子監獄的殷姿同志!”
在夏文淵的帶領下,全場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投影屏幕上那個女人的臉上。
殘酷的現實将“高總”的幻想砸成一堆齑粉。
之前的胡思亂想一念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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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履曆介紹和表态發言,“高總”一句話也沒聽進去。
他也不需要去聽,他對她太熟悉了。
在海州監獄和海州女子監獄還沒有拆分的時候,他和她就認識了。
他和她之所以會認識,還是因爲胡大胖子的緣故。胡大胖子曾經不止一次在自己的面前吹噓和這個女人之間的風流韻事。而據他觀察,其中大半屬實。
在更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和她一樣,都隻是兩個相隔一百多公裏的監獄的一個普普通通的監區長。
如果說她沒有特殊的關系和背景,突然從海州女子監獄這樣一個押犯不過幾千人的小監獄裏的一個監區長一躍成爲海州監獄這樣一個押犯一萬多人的特大型監獄裏主管方面工作的大員,是誰也不可能相信的事情。
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雷烈之。
但雷烈之有如此強大的能量嗎?
“高總”不知道。
現在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一次寶貴的仕途晉升機會,将極有可能被眼前這個被胡大胖子玩膩了的女人給生生地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