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申明,以下舉報全部内容均系本人親身經曆及可靠推測。舉報内容涉及關鍵證物爲米色無毒球形消炎藥丸(以下簡稱無毒藥丸a)和白色球形氰化鉀劇毒藥丸(以下簡稱有毒藥丸b),藥丸照片及檢測化驗報告均随信附寄。
舉報情節如下:
爲謀殺鄭海東,高翔遠利用犯人李丕經常出入醫院的有利條件,企圖将有毒藥丸b交由李丕混入鄭海東服用的無毒藥丸a中,以實施謀殺罪行,不料毒品暴露。事情敗露後,高翔遠一度想要在辦公室内利用有毒藥丸b實施自殺,後因得到特别調查組信任,改變主意,決定铤而走險。1月18日早晨,高翔遠帶隊到監獄醫院,企圖利用分發藥丸的犯人護工老郭發藥期間抓其頂包,卻弄巧成拙。其間,海州監獄獄警胡不歸試圖揭穿真相,但未能發現正确證據,以緻失敗。所幸天恢恢、疏而不漏,本人有幸經曆其中,案件相關重要證據亦終被本人發現。
本舉報信将同時寄海州監獄駐監監察室、省司法廳、海州市監察組、省監察局。本人希望,上級部門能秉公辦案,維護法律公平正義。
落款人署名“正義公民”,沒有郵寄日期。
信的内容并不長,“高總”卻讀了很長時間。
他一直希望,“1.17”毒品案已經過去了,他甚至希望,自己過去做過的一切,雷烈之、郭子欣、胡大胖子,所有的一切統統消失。現在,他隻想做個好人。
但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高總”知道這一點,隻是不願意去面對。
從舉報信内容中的正确與錯誤内容分析判斷,“高總”幾乎可以肯定,“正義公民”應該是政治處女幹事小王——隻有她曾在不同場合看到過藥丸多次出現的巧合。
“高總”還可以肯定一點——這封信中所寄有毒藥丸b應該是自己留存備用的那一顆。對方并不知道藥丸其實有兩顆,因而在這一點上混淆了。
“高總”幾乎不敢相信,以政治處女幹事小王的性格和能力,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這真是人不可貌相。
把别人當傻子的人,自己才是真正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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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高總”最大的擔憂并不在于舉報信本身,而是周華副廳長的态度。
他出于什麽樣的目的,把這封舉報信交到自己手上的呢?
如果他是雷烈之這一邊的人,就是在提醒和幫助自己,或者是在脅迫自己表忠心、拿态度,做一個沖鋒陷陣的小卒。
如果他不是,那麽或許今晚,自己就不可能再離開這裏了。
但是看越來越冷清的司法廳大樓和周華副廳長埋頭辦公的樣子,又不像是第二種。
“高總”的内心非常緊張,就像是在等待一場猜謎遊戲答案的揭曉,答案正确,浴火涅槃;答案錯誤,萬劫不複。
周華副廳長一直在埋案辦公,“高總”看了看時間,現在是9點43分。但他不知道從打開這封信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多長時間,他很後悔當時沒有看一看表,在這種情況下,周華副廳長保持多長時間的沉默将是判斷事件嚴重程度和周華副廳長态度的寶貴參考。
現實中的時間又過去了十分鍾,但在“高總”的内心卻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一般的漫長。周華副廳長終于從一堆文案材料中擡起頭,他伸了伸懶腰,從煙盒裏掏出兩支煙,遠遠地丢給“高總”一支,自己點上了一支。
不知道是因爲太遠還是自己太過緊張,“高總”居然沒能接住,他彎下腰去撿掉在地上的香煙,在彎下腰的一瞬間竟然感覺到一絲屈辱——一種面臨死亡時才會産生的大無畏的清高。
但他還是撿起了香煙,點燃,抽了一口。
“這件事情,你怎麽看。”周華副廳長抽了一口煙,仰起脖子,看着天花闆。這是他休息時才會出現的姿勢。
周華副廳長的提問是“高總”此刻最不願回答的問題,他希望周華副廳長的提問中能帶有一些愛憎分明的态度,如果能是選擇題或是反問句就更好了。
但周華副廳長顯然沒有像他所希望的那樣,他的提問沒有一點态度,也就沒有一點提示。而他必須回答。
“高總”想了想。他不得不慎重,一着走錯,将是萬劫不複、粉身碎骨。
“我服從組織的決定,也願意接受組織的任何調查。”
“高總”向前邁出了第一步。
但周華副廳長對他的勇氣和魄力顯然并不滿意,他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甚至都沒有任何細微動作的回應。
“高總”咬咬牙,繼續說道:“受組織的信任和委托,我近期代管海州監獄獄政和政治工作,面對‘1.17’毒品案所暴露出的嚴重問題,我采取的一些舉措的确是過于嚴厲、急躁和苛刻,導緻了一些群衆的反感情緒。這一點,我要向您作深刻檢讨。”
對“高總”和稀泥的回答方式,周華副廳長還是沒有說話。
這種沉默的重壓壓得“高總”幾乎喘不過氣來,一直被強壓着的上次在辦公室内企圖自殺時形成的心理陰影此刻也一同襲來,如同排山倒海般席卷轟塌了他心理防線的根基。對死亡的恐懼和對生存的渴望經緯交織,編織成一張黑色的裹屍布,緊緊裹住了“高總”脆弱的靈魂,使他不能呼吸、無法動彈,難以生存。這樣的痛苦“高總”一分鍾也不能繼續承受,他幾乎以哀求的口氣說道:“您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話一出口,“高總”如釋重負。心理一旦無畏,負擔也随之卸去,“高總”的心靈一旦脫離束縛,旋即又開始後悔了。
周華副廳長終于響應了“高總”的屈服,他說道:“這份舉報信已經同時寄發多部門,各部門來函也都已經知悉,想就這麽算了,已不可能。”
這算是“通風報信”還是“政策說明”呢?高總更加不敢輕舉妄動,就像一個頭懸利斧的瀕死囚徒,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祈禱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