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州監獄,豐田皇冠轎車隻有三輛,分屬監獄長、政委和董事長。以“高總”目前的職位,至多隻夠得上帕薩特轎車的級别。但主管車輛調度的辦公室主任還是盛情懇請“高總”坐上了監獄長的那輛豐田皇冠轎車。
車開得很快,也非常地穩,開車的是監獄長的禦用司機,爲人機敏,辦事也勤快,這讓“高總”非常滿意。照此推算,距離省城300多公裏的距離,晚餐前就能抵達,如果“高總”估計不錯,将會在晚餐餐桌上向周華副廳長彙報工作。“高總”特地讓辦公室主任在省城極有韻味的一三茶社安排了一桌簡餐,以确保彙報工作的完美無缺。
以他對司法系統多年的經曆來看,專門要求去省廳彙報安保工作的情況是極其罕見的,這其中固然有監獄長缺席和“1.17”毒品案的影響,但也說明了省廳對海州監獄的重視程度和對自己近期工作的肯定。
最關鍵的一點在于,對于“高總”而言,機會遠比原因更重要,如果自己能借助這次機會,與主管監獄工作的周華副廳長之間建立穩固的上下關系,對自己未來的發展,将具有無法想象的重要意義。
坐在車上的“高總”把彙報材料再次通讀了一遍,又把不太滿意的幾處重新删改,在确認無誤後。他放下中央扶手,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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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省城後,車行駛得不太順利,幾個進城路段都處于上下班高峰期的大堵車中,等車駛入司法廳時,已經到了晚上7點多了。
途中,“高總”曾經兩次打電話給周華副廳長,想直接邀請他到茶社碰面。但周華副廳長都沒有接聽電話,他的秘書告訴“高總”,副廳長下午一直在開會,還沒有回來。
“高總”在司機的引導下走進司法廳大樓。
江南省司法廳辦公大樓是日本侵華時期修建的一棟四層小樓,最早曾被作爲僞政府行政院駐地。據說當年是靠幾千勞工挖山開石修建而成,異常地牢固,小樓屹立半個多世紀,經曆風雨卻依然屹立不倒,實在可以算是建築史上一個小小的奇迹。但小樓内的各處也已經與時下的建築風格相去甚遠,帶着明顯的落後于時代的氣息。樓内的地面鋪設着古樸的長條木質地闆,已經磨損得非常嚴重,走在上面咯吱咯吱直響,樓梯也非常地狹小,僅容兩人并肩走過,踩在上面,竟讓人覺得可能會坍塌的感覺。
“高總”還是第一次走進這裏,他不禁有些好奇和鄙夷,但卻仍不露聲色地跟着司機走進了周華副廳長的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大敞着,裏面和隔壁的秘書室都沒有人。周華副廳長的辦公室很小,裏面僅能容下一套辦公家具、兩張沙發和一個茶幾,辦公桌上一片狼藉,煙灰缸裏堆滿了煙頭,溢出的一部分散落在桌子上,茶幾上被堆疊如山的文案資料累得滿滿的,連一個茶杯也放不下。
“高總”趕走了司機,他在沙發上坐下,開始耐心地等待。
腕上的手表走過了9點的刻度,樓梯間突然喧嘩起來,緊接着響起了上下樓梯的腳步聲。“高總”趕忙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辦公室門前,耳朵努力辨認着周華副廳長說話的聲音。
可能是由于聽得太認真,直到周華副廳長走到“高總”面前時他才反應了過來,周華副廳長拿着一本筆記本,身後的秘書——也就是之前特别調查組中負責會議通報的年輕男子,懷裏抱着一大摞材料,走了進來。
“小高啊,實在不好意思,快到年底了,人多事雜,耽誤你時間啦!”周華副廳長一臉誠懇的歉意。
“廳長您太客氣了,我……”
“高總”想客套幾句,可剛一開口,就被周華副廳長打斷了,他對秘書說道:“沒什麽事,你先回去吧。”待秘書走後,又對“高總”說道:“坐、坐,招待不周,不要見怪!”一邊從桌子抽屜裏拿出一次性紙杯,爲“高總”倒茶。
“高總”連忙上前制止,卻拗不過周華副廳長的熱情,還是由他把一杯清茶擺在了自己的面前。
周華副廳長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很随意似的從一堆文件中抽出了一封信件,扔到了“高總”坐着的沙發上,也沒回頭,直接說道:“這份材料,你先看看,我手頭上還有點事情,要是不介意,就等會兒?”
“沒關系,您先忙。”“高總”連忙站起來說道。
話音剛落,電話鈴聲突然響起,“高總”陡然一驚,周華副廳長已經接起了電話。
“我這會議剛結束,你正巧就打電話來,怎麽這麽準時啊?”
“你想太多啦!”
“老雷,咱們是什麽關系,怎麽這麽說話。”
“好,行,你放心,那就這樣。”
電話挂斷了。
“高總”的心卻陡然繃緊了。雖然他不知道剛才打電話的人是誰,但卻已經可以猜出一定是雷烈之。從周華副廳長的口氣中,“高總”感覺到一種親密無間的感情,這種感情,必然是在長期的利益默契中才能形成的。有那麽一瞬間,“高總”幾乎産生了一種奇妙的“組織認同感”,甚至想向周華副廳長告知一切并俯首稱臣。但多年的宦海沉浮,還是使他忍住了内心情感的激動。
他更由此想到,之前的幸運、今天的會面、剛才的電話,或許都是某種力量在冥冥之中安排的結果,而這其中,竟然已經牽扯到面前這個身居高位的副廳長,自己又能在其中扮演什麽樣的地位呢?
彙報春節安保?“1.17”毒品案?全是狗屁!想做一個好人,也絕無可能。遊戲規則不允許簡單邏輯的存在,一切因果都環環相連,“高總”身上的冷汗流了下來,他的雙手甚至微微有些顫抖,這其中既有對自身命運的恐懼,也有對未來前途的憧憬,他的雙手緊握成拳,這才注意到手上的材料已經被捏得有些褶皺變形。
正在埋頭書案的周華副廳長聽到了紙張褶皺的聲音,擡起頭來,看了“高總”一眼,又繼續埋頭工作,嘴裏提醒道:“這份材料很重要,不要弄壞了。”
“高總”不好意思地哦了一聲,把已經褶皺的材料抹平、打開,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