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歸每天起床時,都會看到若晴系着圍裙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升騰的煙霧中猶如仙子般絕美的身影窈窕動人,他們一起吃飯、一起聊天、一起歡笑、一起哀傷,像每一對年輕的夫婦一樣,他們會因爲一件微不足道的生活瑣事争論得面紅耳赤,又一笑泯之,會爲一次即将開始的遠足而興奮不已,手忙腳亂。在這個孤獨、純潔而又美好的世界裏,隻有他和她,僅此而已。
幸福無與倫比,悲傷接踵而至。一個平凡的早晨,胡不歸醒來時,驚覺廚房裏沒有了悅耳的交響,另一半的被窩也失去了溫度,他的愛人、他的妻子、他的若晴,變成了一具冰冷的玉石。
他想盡了一切辦法,使盡了一切努力,在内心在經曆了無數次車裂、淩遲之後,胡不歸不再徒勞,他靜靜地守在了玉石的身邊,擁抱她、輕吻她,以自己的虔誠等待奇迹的出現。
經過了漫長的無法計算的日升月落,終于,上天響應了他的召喚,一位天神問胡不歸:“爲什麽不放手?”
已經奄奄一息的他用最後的一絲力氣說道:“我愛她!”
天神嗤之以鼻:“你愛她,與她有何相幹。”
胡不歸從噩夢中驚醒。
他并沒有立刻睜開眼睛,而是細細地品味夢境中的一切。
胡不歸是佛洛依德的忠實擁趸,這場夢境中的一切,都可以以科學、唯物的觀點進行解剖。
今天他看到了若晴——如果“她”真的是若晴的話,這無疑是這場夢的直接誘因。而反複夢到廚房而不是其他什麽,則是因爲在北京時若晴那一次下廚給自己腦海中留下了深刻印象。甚至連那具玉石的軀體,都能從腦海中回憶出它的原型。那一句“你愛她,與她有何相幹”則是康德“我愛你,與你有何相幹”的翻版。
但令胡不歸感到困惑的,是這場夢的邏輯關系。爲什麽若晴會變成石頭?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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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警官!胡警官!”一個骨幹犯在胡不歸耳邊輕聲呼喊道。
“嗯。”胡不歸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怎麽了?”
“胡教導員請您去一趟。”
“知道了。”胡不歸站起身子,到洗手間洗了把臉,感到腦子清醒了一些,往監區辦公室走去。
監區辦公室裏,胡大胖子正在組織幾個犯人打掃衛生,他一手點着一支香煙,一邊吞雲吐霧、一邊罵罵咧咧,把幾個犯人使喚得跟陀螺一樣六神無主。
“你***吃屎長大的?差點沒碰到老子的大茶缸子,這玩意可是景德鎮出品的寶貝,碰壞了老子弄死你丫的!還有你,光站着不幹活你以爲你是潘金蓮呢還是上街拉皮條呢!再瞪着你那死魚似的眼睛我他媽摳了這兩珠子當球踢!”
看到胡不歸進來,幾個犯人都露出了乞憐的表情。
胡不歸湊到胡大胖子身邊,替他重新點上一支煙,笑着勸慰道:“胡教,要是這幾個孫子不趁手,我重新領幾個過來,犯不着和自己心情過不去嘛。”
胡大胖子看了胡不歸一眼,諱莫如深地說道:“找得就是這幾個不順手的孫子。”
看胡不歸一臉茫然,胡大胖子幹笑了兩聲:“老子從生下來就管着犯人,這輩子頭一回被人當犯人管着,在那個暗無天日的鬼地方一呆就是七八天,***快連自己姓什麽都不知道了,要不從這幫孫子身上找回一點自尊,下半輩子還怎麽混?”
胡不歸又心疼又難受,看着胡大胖子罵罵咧咧的樣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胡大胖子察覺到胡不歸的心情,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你放心,等我調解一下心情,過完年,老子陪你接着跟這幫龜孫幹。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他至多不過就是監獄長,咱們兩個赤腳大仙,怕他個球!”
胡不歸知道,胡大胖子口中的“他”是指“高總”。
說完,胡大胖子似乎自己也覺得詛咒發誓沒什麽意思,轉而說道:“找你過來是商量下春節值班的事情。監區長還沒給配上,家裏又那吊樣,我春節是鐵定要值班了,你那邊怎麽說?”
胡不歸原本是打算春節留下的,但今天上午無意中碰見了“若晴”——雖然他還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但他對春節留下值班就不那麽确定了。
“還沒想好?那就再考慮考慮,橫豎今天給我個答複。”胡大胖子撂下這句話,又揮舞着拳頭去收拾起那幾個惶恐不安的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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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食堂裏已經冷清了很多,一些春節請假的獄警已經陸陸續續地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原本就隻堪飽腹的食堂更加缺少光顧。
胡不歸剛打完飯坐下,監區的幾個同事就圍了上來。不用問就知道,都是爲了商量着春節調班的事情,這麽多人同時求助,胡不歸也不便表态。好在話還沒說兩句,幾個人自己就先相互争執了起來。
胡不歸逮着空,趕緊扒飯,準備吃完開溜。
就在狼吞虎咽的時候,胡不歸感到周圍似乎安靜了一些,他擡起頭來,看到集團董事長莊重正帶着兩個人走進食堂。
“大丈夫當如是!吃個飯還得倆跟班。”坐在胡不歸旁邊的一個獄警譏諷道。
“彼可取而代之嘛!”另一個獄警開着玩笑說道。
“切,給我官當我也不當,天天開會,還起早貪黑。”之前的獄警自我安慰道。
“人家是白天瞎**忙,晚上**瞎忙,哪像你,白天沒吊事,晚上吊沒事。”
“嘿我這暴脾氣,你搶我的假就算了,還……”
話沒說完,戛然而止。
胡不歸擡起頭,卻發現集團董事長莊重已經站在自己餐桌的邊上了。
“是小胡嗎?”莊重一臉和藹地問道,他的的身材很高大,長着一副面容剛毅的國字臉,劍眉下的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胡不歸還注意到,他在詢問的時候,微微地彎曲了一下膝蓋,以避免了居高零下對胡不歸産生的壓迫感。
胡不歸趕緊站起來,說道:“是的,我是。您好,莊董事長。”
莊重嘉許地看着胡不歸道:“年輕人,很懂禮貌嘛。”他又指着胡不歸面前已經杯盤狼藉的餐盤問道:“午餐吃完了嗎,不介意再添一些吧?”
胡不歸幾乎沒有考慮就直接說道:“不,不介意。”
“那就請吧。”莊重側開身子,爲胡不歸讓開了一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