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剛剛到達北京時,他就确定了他的從業選擇——做生意。
一開始,他選擇了蔬菜販運。在鄭海東看來,蔬菜是人們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北京城裏又沒有菜地,這樣做絕對能賺錢。
但很快,鄭海東發現自己的想法實在是過于簡單。
當時的北方人,主要實用的蔬菜還都是價格便宜、便于儲藏的大白菜。鄭海東精挑細選的蔬菜價格昂貴、受衆狹小,加上流動販賣還需要面對居委會大媽們的圍追堵截,又很容易**變質,很快就蝕了本。
無奈之下,鄭海東隻好選擇轉行,選擇了另一條路徑,賣書。
他從盜版書商那裏,以論斤買賣的價格,投入3000塊錢,購得了一批盜版書。開始在各個大學校園間流竄出售。
但由于盜版書刊印質量差,錯别字多,銷量也很不理想。更要命的是,鄭海東算錯了一筆賬,他原以爲論斤買書按本賣書一定能賺錢,結果卻發現自己被繞進了一個圈套,其中的差價其實少得可憐。
最讓鄭海東感到絕望的是,他每天賣書的錢,付完旅館和三輪車的租金後,剛剛夠自己一日的三餐。
如果這樣下去,等所有的書全部賣完,他就将身無分文。
鄭海東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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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鄭海東多賣了兩本書。他也懶得把這多出的錢存起來,要了一瓶啤酒,獨自一人坐在小飯館的角落裏一個人默默地喝。
“嘿,這不是每天都跑我們學校去賣書那鄉巴佬嗎?”一個胖子坐在了他的面前,拍着桌子說道。
鄭海東擡眼看了一眼這個肥胖的年輕人,在确定自己并不認識之後,他不再搭理,繼續喝酒。
“怎麽着,四九城的生意,不太好做吧?”胖子招呼服務員,上了兩盤肉菜,又要了兩斤二鍋頭。
看着香噴噴的肉菜擺在自己的面前,鄭海東咕咚咕咚地咽着口水,盡量不往那裏看,但撲鼻的香味還是順着鼻腔直往腦子裏鑽,這讓鄭海東非常難受。
“吃吧,兄弟,看你那樣!”胖子哈哈大笑地說道。
鄭海東終于還是沒能忍住。
胖子把鄭海東的啤酒一把奪了過來,仰起脖子一口氣喝完,把瓶子扔到一邊,抱怨道:“淡得個鳥樣!”又打開一瓶二鍋頭,放在了鄭海東的面前,說道:“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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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瓶酒下肚,鄭海東和面前這個陌生的胖子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鄭海東積郁多時的苦悶一股腦地傾瀉了出來。
聽完鄭海東的抱怨,胖子哈哈大笑地說道:“自己傻逼,就别怪社會不公平。”
聽到這話,鄭海東借着酒勁,瞪圓了眼睛怒目看向胖子,吼道:“你他媽說什麽?”
“我說你是傻逼!”
倆人扭打了起來。
等從派出所裏出來的時候,兩個人都已經是鼻青臉腫。
鄭海東抱歉地看了看胖子說道:“真對不起,還要你替我付賠償金。”他伸出一隻手說道:“我叫鄭海東,有機會,一定報答!”
胖子也伸出手,說道:“我姓王,就叫我王老闆吧。不過就你現在這樣,報答就不指望了,恐怕遲早還得别人幫你收屍。”
鄭海東沒有再次發怒,他徹底地冷靜了下來,真誠地懇求對方指點迷津。
王老闆領着鄭海東,在派出所街對面的路牙子上,對他上了第一節金融課程。
“什麽叫生意,生意就是錢生錢。所以,就兩條,一是本錢要足,二是财路要廣。本錢哪裏來?就憑你從老家帶來那幾個子兒,一輩子最多開個雜貨鋪,你得去想辦法弄錢。空手套白狼,聽說過沒?就是吹,我這裏有貨,你要不要?要就付定金!定金拿來去買貨,買了貨再拿貨抵押了換錢。幾圈轉下來,幾千塊就變成幾十萬,形成了資金流,就不怕錢不夠。”
“财路哪裏開?你看看這裏,這破房子,這破車、這破衣爛衫,這是哪裏?這是四九城!四九城都這樣,你能指望全中國哪裏能給你發财?所以,就一條路,出國!從洋鬼子手上掙錢花!”
聽着王老闆侃侃而談,鄭海東感覺整個思維都被徹底地激發了,一瞬間想通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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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海東對胡大胖子說完了自己認識王老闆的經過。
胡大胖子砸吧砸吧嘴,想了想,說道:“這麽說,這龜孫也不全是壞人啊!”
鄭海東回道:“開始,我也是這麽想的。後來我才想明白,王老闆雖然有錢有勢,卻幹不得髒活,所以就利用我來幫他賺錢,等賺夠了,再把我給做了,辛辛苦苦賺得錢就全歸他了。”
胡大胖子恍然大悟道:“這龜孫是把你當豬養啊?”
鄭海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胡大胖子接着道:“可有一點我想不明白,你當時正在摟錢的當口。說句時髦話,正處在事業的上升期,他不等養肥了再宰,這麽猴急幹什麽呢?”
鄭海東說道:“這我也想不明白,或許是等不及了吧,或許是怕我尾大不掉吧,誰知道呢!”他眯縫起眼睛,看着已經初升的太陽,照耀着蒼茫大地上勞作的人們。
快收工了,胡大胖子對鄭海東說道:“明天,你裝個病,就不要來了。”
鄭海東問道:“怎麽了?”
胡大胖子說:“你媽想來看看你。老人家歲數不小了,就别讓她等到會見日了,見過一次少一次。人我都打好招呼了,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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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見室裏空蕩蕩的,鄭海東走進來時,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腳下布鞋摩擦地面産生的回響。
他的母親,就坐在會見室的大長條桌對面。
那個年代,還沒有錄音電話,也沒有隔音玻璃,犯人與家屬的會面,僅僅被一張貫穿房間,2米見寬的長條桌隔開。
母親佝偻的身體顯得非常瘦弱,由于桌子的高度,整個上半身像是趴在桌上,她的臉上滿是皺紋,兩頰深凹、頭發花白,眼睛裏泛着渾濁的淚光。
“海娃子,最近過得怎麽樣啊?”母親的發音有着濃重的海州當地口音,“海娃子”則是他的小名。
鄭海東寬慰着母親,告訴她自己吃得好、穿得好,和周圍人相處得不錯,胡大胖子也很照顧,不需要自己下地幹活。
這些話,他已經反複練習了整整一夜。
母親認真地聽着,她的眼睛一直注視着鄭海東,不時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就像是一對久未相逢的母子一次普通的會面。
好幾次,她都試圖用手去抓鄭海東,也隻有在這時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在什麽地方。
鄭海東說完自己的情況,又問母親道:“家裏情況怎麽樣,你一個人能應付得過來嗎?”
母親說:“都好,都好,錢都花不完,能有什麽不好的。”她絮絮叨叨地說了一會,擡起頭,凝視着兒子,哽咽着說道:“海娃子,你受苦了。”
鄭海東霎時間心裏一酸,他全身用力繃緊,不讓眼淚奪眶而出。
“雪伢子前兩天打電話回來了,她說她對不起你,我替你狠狠地罵了她。我就知道,我兒子沒犯罪。”母親已經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