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胖子被訓得啞口無言。本來,在他和胡不歸讨論的過程中,胡不歸是堅決不贊成這件事情牽扯到“高總”的,理由也很簡單——一來,對方的實力還沒有摸清,沒必要太大動靜;二來,胡不歸并不相信“高總”。但是胡大胖子以自己對“高總”十來年的了解向胡不歸拍胸脯保證,“高總”雖然有時候會做一些不近人情的事情,但這主要還是事業心的驅使,他本人的事業心和正義感絕對沒問題。
讨論的結果,是胡大胖子據理力争,灌輸了一大堆革命思想,胡不歸無可奈何,隻得接受意見。不過胡大胖子沒有料到,自己剛剛跟“高總”偷了點風,就會鬧出這麽大動靜。
他嘟囔道:“這不是來和你商量嗎?”
“高總”聞言更加怒不可遏:“商量?還需要商量嗎?你以爲你是個什麽東西,你以爲我又是個什麽東西?我們不過是他們眼中的蝼蟻,蝼蟻你懂嗎?”
胡大胖子辯解道:“這不是還不能确定是不是和雷烈之有關系嘛。何況,雷烈之是海州女子監獄的監獄長,又不是咱們海州監獄的監獄長,鄭海東也還在我們的手上,縣官不如現管,咱怕他個球。再說了,我已經和我一朋友溝通妥了,她會幫我看着,有什麽情況,第一時間就通知咱們。這麽說起來,咱們在暗處,他們在明處,咱們占便宜呢!”
“高總”對胡大胖子天真幼稚的想法簡直無語,他的臉上哭笑不得:“高層之間的關系,是你我能搞得清楚的?按你說的,這個若晴……對了!信呢?”
胡大胖子“依依不舍”地把信從口袋裏掏了出來,被“高總”一把奪取。
“高總”打開信,一筆圓潤的女體字映入眼簾——
鄭伯伯:
您好!
可能您不認識我,但是您應該認識我的母親,她叫鄭雪,是您的遠房侄女。
雖然我對您并不了解,我們也從未見過面,但母親常常念叨您,她一直很崇拜您,也一直都覺得對不起您。
您和我母親的恩怨,已經過去了20多年,希望時間已經磨平了這一切,也希望您能原諒她年輕時犯下的過錯。這麽多年來,她一直在贖罪,生活在痛苦中——這或許就是宿命吧。但我總覺得,她罪不至死。何況,她和您一樣,都隻不過是别人手中的一顆棋子。
可是現在,她就要死了。我保護不了她,我知道您也很難,但是您是唯一……從……我……救救她吧!
最後的一段話,字迹潦草且塗抹嚴重,“高總”仔細地辨認着,但還是沒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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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總”喟然長歎。
胡大胖子舔着臉說:“我知道你是中央警校畢業的,同學故舊遍天下,你就幫着想想辦法呗。”
“高總”看着胡大胖子,苦笑一聲,無力地坐了下來:“這件事情搞不好,要捅破天!中央警校算個屁啊,你也不用腦子想一想,鄭海東當年什麽人物?這件事情過去了多少年?你以爲幕後的人是雷烈之?你也不用腦子想想,雷烈之當年混得還不如咱們呢!”
胡大胖子有些不甘心:“我們就一點勝算也沒有?畢竟,我們是正義的一方啊!”
“高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胡大胖子一眼,接着苦笑道:“你這朵海州監獄溫室大棚裏長出的花骨朵兒,還真是少不更事啊!正義?你和胡不歸折騰的那點小把戲,早就被他們盯上了!”
胡大胖子瞪着眼,難以置信。
“高總”點起一支煙,抽了一口,眼睛直直地盯着煙頭缭繞的煙霧,默默地說:“你知道,我老婆在04年海州監獄和海州女子監獄拆分時,被分配到了女監。”
胡大胖子點點頭。
“高總”接着說:“昨天,海州女子監獄有人托話給我,示意隻要我合作,可以把我調到海州女子監獄去,讓我們夫妻團聚,還會給我安排一個政治處副主任的位置。”
“合作?”胡大胖子有些驚愕,“那你……”他想問下去,又覺得似乎不太好開口。
“我如果已經答應了他,就不會告訴你這些了。”“高總”猛吸一口煙,直接咽了下去,“不過,你也别自作多情,我不答應不代表我就支持你。我隻是不想在這件事情上陷得太深。”
他擡起頭來直直地看着胡大胖子:“一個政治處副主任的位子——你能掂得清其中的份量嗎?”
胡大胖子的額角沁出了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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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發走了胡大胖子,“高總”并沒有急着出發,他把自己一個人關在了辦公室裏,默默地抽完了一支煙。
到目前爲止,“高總”所知的信息并不多,隻是看到了這封信,知道了鄭雪的經曆,以及胡不歸正在和海州女監一個受到雷烈之脅迫的女獄警之間産生了一些暧昧的關系。他之前并不想牽扯其中——這種風險巨大而毫無利益可言的事情自己從來都是避之惟恐不及。但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從自己這邊來看,胡大胖子和胡不歸已經出手,他們并不是清楚自己的行爲實際上已經觸動了一個環環相扣的巨大機關,同時也讓自己騎虎難下。
從另一方面看,調整工作單位尤其是政治處副主任的崗位,實在是一個巨大的誘惑,又是什麽樣的成本才足以驅使海州女子監獄的領導們願意屈尊付出如此高昂的代價來和自己這樣一個普通的監區基層領導做這樣一筆交易?
知己知彼者,方能百戰不殆。“高總”的腦子裏冒出了這句《孫子兵法》中的名句。追本溯源,雷烈之的第一桶金也正是在鄭海東身上着落的!他掐滅了煙頭,把守在門口的骨幹犯孫小孬招呼進來:“你,去給我把鄭海東給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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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海東見到“高總”時,顯然要緊張地多,他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過度衰老的身體仿佛寒風中一片随時可能凋零的樹葉,肺部像一隻破舊的風箱一樣呼哧呼哧地拼命地攫取着空氣裏的氧氣來供給這不堪重負的身體。
鄭海東跑到“高總”面前,麻利地蹲了下來。他不敢在“高總”面前大聲喘氣,屏住了呼吸,一張皲裂的老臉憋得發紫。
“高總”坐在椅子上,毫無表情地問道:“你以前越獄過?”
“是的。”鄭海東因爲憋氣,說話的聲音有些變了形的尖利,他用衣袖掩住口鼻,幹咳了兩聲,借此調勻呼吸,眼睛還偷偷地向坐在椅子上的“高總”張望。
“高總”原本半躺着的身子突然前傾,锃亮的大頭皮鞋直貼鄭海東的臉頰踩了下來,他的手肘壓在了膝蓋上,整張臉幾乎貼着鄭海東,目光如電、話語簡潔:“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