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窗戶,沿着身形勾勒出一圈金黃璀璨的輪廓,在胡不歸的面前投射出一片黑色的投影。
因爲背光的原因,蹲在地上的鄭海東看不清胡不歸的表情。他的内心忐忑,于是更加努力地辨認着胡不歸的臉龐——依稀可以看出胡不歸的眼圈發黑,眼窩腫脹,顯然是昨夜又沒有睡好。豐富的改造鬥争經驗告訴鄭海東,這種時候,任何疏忽都可能導緻皮肉之苦。
“胡警官,我……去給您泡杯茶?”鄭海東試探着問道。
看胡不歸毫無反應,鄭海東越來越局促不安。
半響,胡不歸因失眠而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你認識一個叫若晴的人嗎?”
鄭海東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幾天來,鄭海東一直在思考和回憶“若晴”這個名字。他與外界的聯系已經割裂了23年。23年來,隻有愈加年邁的母親時不時會來看看他,而23年前的記憶,又太過遙遠而虛無,除了那該死的6月14日,鄭海東實在回憶不起來任何有效的訊息。
深藏心底的一絲精明和算計告訴鄭海東,這個“若晴”和自己一定有着莫大的關系。但他就像是一隻被困于囚籠中的野獸,雖然知道籠子外的這把鑰匙極有可能打開束縛自己的枷鎖,卻偏偏無計可施、無法可想。
“胡警官,我……我是實在記不得了。”鄭海東咬牙切齒地詛咒發誓。随後,他又小心翼翼地進一步試探:“您也知道,這麽多年了。您能不能提醒我點兒,這若晴是個什麽模樣?我試着再想想。”
胡不歸想了想,說:“她穿一雙白色闆鞋,皮膚很好,就是頭發短了點,她……”胡不歸自顧自地描述着,直到發現鄭海東一臉不知所雲的表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完全說岔了話題。
胡不歸試着重新描述:“年齡大概在20歲左右,身高在1米65上下吧,面貌特征……面貌特征……”
胡不歸突然悲哀地發現,自己居然完全記不起若晴的容貌了。他閉上眼睛使勁想了想,卻發現她似乎與胡不歸記憶中一切美好的面容疊加在一起,越發地顯得模糊而不可确定。唯一清醒的,似乎隻剩下那雙一塵不染的白色闆鞋和幾近透明的皮膚。
胡不歸睜開眼,鄭海東依舊蹲在那裏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絕望地揮了揮手:“你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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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8時,監區長“高總”和教導員胡大胖子來到監區。今天是2009年的第一天,按慣例,重大節假日由監區領導值班。
一進辦公室,胡大胖子就看到滿屋缭繞的煙霧和頹然而坐的胡不歸。
胡大胖子對胡不歸的執着有些不忍,排解道:“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年輕人,不要這個樣子嘛,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嘛!”
胡不歸擡起頭,有些悲哀地說:“我居然已經不記得她的樣子了。”
胡大胖子一拍桌子:“那就對了!萬裏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時間面前,一切都算球,好好回去休息幾天,不行找蒼老師聊聊天,一切就都過去了。”
胡不歸苦笑,沒有答話。他一方面覺得眼前的胡大胖子是在安慰自己,一方面又覺得這個人似乎在不擇手段的套取自己的信息。
他爲幾天前莽撞的傾訴感到後悔,自己還能相信眼前的這個人嗎?
監區事務交接完畢後,胡不歸準備下班回家。
臨走前,“高總”叫住了胡不歸:“沒什麽急事兒吧,有點事情和你聊聊。”
倆人來到辦公室外的小院子裏,幾個把門的骨幹犯趕緊識趣地讓開。“高總”給胡不歸扔過來一支煙,自己又點上一支,先抽了起來。
抽完半支煙,“高總”問:“你最近找了鄭海東幾次?”
胡不歸點了點頭。他很清楚,監區所有的骨幹犯都是“高總”的耳目。
“有事兒?”“高總”接着問。
“一點私事。”
“有事兒别扛着。”
胡不歸點了點頭。
“高總”又說:“明天别來上班了,跟胡教導員一起去女監一趟,散散心。”
胡不歸有些詫異地擡起頭,詢問的目光看着“高總”。
“高總”說:“參觀考察,順便玩玩,兩天時間,難得的機會。”他頓了一下,接着說道:“别謝我,胡教導員給你争取的名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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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胡不歸已經走遠,“高總”扔掉煙頭,徑直向胡大胖子走去。
旁邊的骨幹犯眼疾手快,搬上來一把椅子。椅子斜斜地擺放着,正好可以讓清晨的陽光曬在背上。另一個骨幹犯也趕緊上前,把剛沏好的一杯碧螺春擺在椅子旁的小茶幾上。
看着胡不歸遠去的方向,胡大胖子先開了口:“這小子,真讓我擔心啊!”
“高總”沒有搭理,看着新沏的茶葉在水中舒展,茶水漸漸地由透明滋生出一點淡淡的綠色。他帶着欣賞的口氣,自顧自地說道:“這是2000塊錢一斤的綠蟻,碧螺春裏的上品。是在茶樹剛剛抽芽的時候采摘的,一畝茶園隻能産10斤。隻可惜好茶不經泡,喝上一開就沒了味道。”
胡大胖子一臉鄙夷,賭氣似的拎起自己的大茶缸子灌了一口,說道:“我這50塊錢一斤的老梗龍井,一壺喝10開也不帶掉味兒的!”
“高總”笑了笑,轉入正題:“你和胡不歸的事兒,我不想過問,但是你們别玩兒太大,免得受不了場。”
胡大胖子讪讪地笑了笑:“怎麽可能,我辦事,你還不放心?”
“高總”鄭重地說道:“老胡,你幹這行也這麽多年了。身上這身皮幾斤幾兩重,還沒掂得請?牢門往裏,你是萬歲皇上;牢門往外,就一孫子土鼈。再說都老大不小、拖家帶口的人了,你犯得着煩這份心?”
胡大胖子歎了口氣:“媽的,話慫理不慫,不過真他媽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