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春節,犯人中彌漫着一股思念親人、懷念故土、渴望自由的悲傷情緒,一點小小的摩擦常常會迅速演化爲大規模的群毆械鬥。胡不歸所在的監區,短短一周的時間内,這樣的事件就發生了三起。監獄獄政科介入調查,監區長“高總”惱火不已。爲平息事态,胡大胖子要求胡不歸今晚寫出報告材料。
夜已經很深了,胡不歸咬着嘴唇,思路完全枯竭。每一次思考都會無法控制地轉移到那雙一塵不染的白色闆鞋和粉瓷纖細的小腿,并由此回想起那整整一個下午纏綿悱恻的春夢。在夢裏,胡不歸毫不吝啬的将記憶裏的一切美好疊加到若晴的身上,以至于現實中的自己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唉!”胡不歸對今晚的寫作進程徹底失去希望。他伸手去拿香煙,卻發現煙盒已經空了。
“唉!”胡不歸更加沉重地歎了口氣。
門外的骨幹犯聽到了動靜,探出頭來,谄媚地問道:“胡警官,不舒服啊?我去給您炖碗排骨湯?”
骨幹犯,是犯人中的特殊群體,這些人在社會上是八面玲珑、七竅通透的人物、趨炎附勢、察言觀色的先鋒。因其圓滑周密的爲人處世,在監獄中被提拔出來,具有較一般犯人更加自由的活動空間和限制範圍。作爲回報,他們把獄警當佛爺一樣供着,把犯人像奴隸一樣欺壓,累活、“髒活”搶着幹,把從其他犯人身上壓榨的油水源源不斷地轉化爲獄警口袋和自己手中實實在在的好處,混的一點也不比在社會上差。
“你能不能有點追求啊!聽說過‘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沒?我已經脫離了排骨湯的低級趣味了!”胡不歸沒好氣地說道。
骨幹犯讪讪地笑了笑,剛準備把頭縮回去,又被胡不歸叫住。
“那個,你那有沒有高級趣味?”胡不歸比劃了一個吸煙的手勢。
“我……這個?”骨幹犯躊躇着,香煙在犯人中可是能當錢使的硬通貨,他猶豫着有沒有必要在胡不歸這樣的普通獄警身上付出這麽大的投資,突然腦子靈光一閃,說:“我想起來了!胡教導員那有一包中華呢!我這煙太次,污了您的肺。”
胡不歸也不再爲難他,揮揮手讓他走人,自顧自的來到胡大胖子的辦公桌前。
抽屜竟然鎖着。胡不歸也不擔心,拿起旁邊一把尺子從抽屜與桌面之間的縫隙插了進去,“吧嗒”一聲,就把鎖打開了。
這種80年代的老抽屜,雖然可以上鎖,但胡不歸早就從盜竊犯手中學會了解決問題的技巧。
胡不歸拉開一看,吃了一驚。胡大胖子的抽屜實在不是一般的亂,臭襪子、方便面、筆記本、錄像帶……簡直就是個垃圾箱。
胡不歸一看就知道香煙絕對不會放在這裏。他合上抽屜,又打開了旁邊的櫃子,果然,一包中華靜靜地躺在了裏面。
胡不歸大爲快意,他拆開煙,點上一支,悠然自得地抽了起來。
吞雲吐霧間,整個人的精神都逐漸地松弛了下來,胡不歸舒服地半躺了下來,無聊地翻看起抽屜裏的雜物。
翻着翻着,胡不歸的手突然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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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封上的筆迹雖然隻見過一次,卻早已深深的烙印在胡不歸的腦海裏。
“若晴”!“鄭海東”!“海州國際酒店”!
若晴居然寄信過來?
這封信爲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胡不歸立刻打開信封——
裏面居然是空的!
胡不歸竟然感到有些恐懼——
若晴寄了信又親自趕來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
胡大胖子爲什麽會把這封信給扣留下來?
鄭海東究竟隐藏了什麽秘密?他和若晴之間什麽關系?
胡大胖子是否已經洞悉了一切?他會不會是幕後真正的操盤手?
胡不歸腦海中的全部疑問無可抑制地“總爆發”了,他抓起聽筒,撥通了胡大胖子的電話。
“**,誰呀?裏面死人了還是失火了啊?”
電話那頭傳來胡大胖子憤怒的聲音。
“啊,那個——”
胡大胖子的憤怒迅速地澆滅胡不歸的沖動。胡不歸清醒了過來,立即認識到現在這樣莽撞地采取措施将讓自己處于極爲不利的境地,對查證整起事件的來龍去脈也絕不會起到任何有利的作用,他迅速調整了思路——
“胡教導員啊,實在對不住,本來不想打擾你的。可今天安排我寫的這個材料,之前準備也不充分,一晚上實在是趕不出來,眼前明天就要交了,‘高總’的脾氣你也知道,你看看能不能幫我想想辦法。”情急之下,胡不歸隻得找調查報告的事情出來搪塞。
“嗨!你小子是不是熬夜熬得腦子不夠使啊,監獄裏頭這檔子事兒什麽時候按時按點過呀?你就慢慢想,慢慢寫,想不起來就算了,拟個大概扔我辦公桌上,明天我幫你補齊交了就是了。其他沒什麽事兒了吧?沒事兒趕緊睡覺去!”
胡不歸趕緊千恩萬謝,胡大胖子也沒聽他啰嗦,就把電話給挂了。
放下電話,胡不歸長籲了一口氣。他與胡大胖子已經相處了好幾年,很難想象這個每天大大咧咧、一臉人畜無害的大胖子會有這麽深重的心機。胡大胖子是典型的“獄二代”,父母都是第一代部隊就地轉業安置的獄警,在父母的庇佑下,這些“獄二代”們小時候唯一的事業就是調皮搗蛋、撒潑打滾,混到初中畢業,在“海州監獄繼續教育培訓班”裏走一遭,出來就繼承了父母的衣缽。爲人處世一股子豪俠氣概,完全是靠着父母的人脈和工齡堆累資曆才混上了監區教導員。
“高總”的經曆則完全不同,他是中央警官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因爲沒有關系和背景才被分配到海州監獄這樣一個鳥不拉屎的窮鄉僻壤,偏偏來了之後不受“泥腿子”們的待見,很多年都是郁郁不得志,靠着爾虞我詐、鈎心鬥角,好不容易才坐穩了監區長的位置。
要說這事兒和“高總”有關,還能有三分可信;可要說這事兒是胡大胖子幹的……
胡不歸感到自己或許真該先好好睡一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