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小夥子的語氣,老者的臉微微地一沉,心說口氣倒是不小,再看他的年紀,料想也不可能在書畫方面有什麽造詣,因此适才的一點高看之心,也漸漸地冷落了下來,多少有些失望。
他察覺到老者的表情變化,再看老者并沒有多問的意思,心知着相了。
不過他原本就不在意這些,剛才的話也隻是實話實說,老者不願意聽,他也不會想着要證明些什麽,但是這茶隻怕是不好再喝下去了!
有點可惜!
細細地品了一杯,他也就放下精緻的茶杯,起身離去。
這件事情,也并沒有影響他再來閑逛的心情。
‘聚寶齋’裏也挂着許多字畫,或有寄買的古玩,或有某人寫來的臨帖,他進了店也隻是細細地品玩一番再離開。
他來的時間,不拘早晚。走到了門前,便進來看看。店裏經常是老者一個人,有時也會有一兩個老頭在一起喝茶,下棋。
一來二去,算是混得臉熟,老者多半也會打個招呼,點點頭!他也隻是淡淡地應着,看有沒有什麽新到的字畫。有時幾眼看過了也走,有時看到好的,也會伫足多看一會兒。
碰到有一天,平時喝茶的幾個老頭都在,便有一位老頭問道:“是你說這畫工湊合,這字也勉強的?”
他回頭看見一名老者,手裏拿着上回自己評點過的扇子,看着自己,有些質問的樣子,便微微一笑道:“倒是說過這樣的話!怎麽?”
“那老頭子倒想請教請教這位小夥子,這畫哪些地方還湊合,這字又勉強在哪裏?”
明明是喝問的語氣,卻要拉上‘請教’的幌子,他也就隻好微笑地指教起來。
“唔,這畫神作書吧太古闆,像是摹仿的,畫形倒是仿的有趣,卻失了畫意。有道是畫虎不成反類,狗!大概指的就是這種情形。”看到幾個老頭都面帶古怪,卻又極力地忍着笑,他也并不多想,仍然是自顧自地說着。
“字也有同樣的毛病,字形與字意總難融合,猛可裏看去,第一眼上倒也大氣,細看卻總難融通。應該也不是自己原本的風格,雖然也下了一番功夫,但不是自己的東西,刻模出來的再好,也失了底蘊。還算勉強吧,隻是難入大方之家的眼底罷了。”
終于有人忍不住地笑出了聲,卻見說‘請教’的老者臉色脹得通紅,竟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微微地一凝神,也就反應過來,原來扇頁是出自這位老者之手,難怪他今天一開口,語氣就不善;而且現在又有這麽大的反應。
他倒是想起同樣挂在‘聚寶齋’裏的幾幅字,也是同樣的風格,字的落款是:野野老人!想必這野野老人,就是眼前的這位老者了。
指出老者畫神作書吧與習字裏的毛病,他倒是沒什麽心裏負擔!隻是當着這些人的面,揭了老者的短,算是打了人家的臉。
老人家都愛面子,自己剛才幾句話,說的又太直白,怎麽可能挂得住?
禍從口出,這麽想來,自己與這野野老人,這也算是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仇。
結仇便結仇吧,他也隻是無所謂的态度。這老者要有什麽牢騷往自己頭上發,發也就是了,最多自己讓一讓罷了。
不過,候了半天,那野野老人終于還是沒有發什麽火,紅着臉喃喃地低語道:“說得倒也中肯!”
他意外地看了野野老人一眼,眼珠子一轉,輕輕地加了一句道:“這字倒是與野野老人的字,有些相似。”他随手點了店中的幾幅字,又道:“這幾幅,明顯就更好一些。不太懂書法的人買去了,做做參考,想必還是可以的。”
“噗!”有人不顧形象地噴出一口茶水。
野野老人則是一拍桌子道:“夠了!”
“唔!”他原本也沒有多說的意思,不過是想試試野野老人的養氣的功夫,到了什麽程度罷了。看來,老人家的火氣,還是比較旺的嘛。
再留下來,似乎已經沒有必要!便從從容容地告辭離去。
看着杜峰離去的背影,野野老人再看着一臉憋着笑的衆人,冷冷地道:“很好笑嗎?”
“哈哈!”衆人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
看着衆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野野老人也隻有苦笑地搖了搖頭,悶悶地喝起茶來。
“老洪,這小子是打哪兒蹦出來的猴子?”笑聲停歇之後,野老問着聚寶齋的主人道。
“不熟,不知道。不過小家夥這份眼力,倒是不俗。野老是吃味了?”
“什麽眼力不俗?合着你們平時都是吹捧我來着?說人家眼力不俗,敢情你們個個眼力都是俗的!”野老一瞪眼道。
幾個老頭相視一笑道:“怎麽叫吹捧,那是鼓勵。正是在我們不斷的鼓勵下,才有了野老的進步嘛!人家小夥子不也說了嘛,野老這後面的幾幅字,還是很有長進的喲。”
野老恨得不行,卻偏偏說不出什麽話兒來。
“野老也不用生氣。眼力是眼力,筆力是筆力,真要去挑毛病,王聖人的字裏,也能挑出骨頭來。就咱們這些人裏頭,真要說拿得出手的字,也就隻有野老你了。”
“哎,這才像句話嘛!”野老雙手一拍道:“不過,我不能跟你們比!我要進步,隻能往上比嘛,跟你們比,别再把我的字帶到溝裏去了。就好像下棋,原本我的棋很好的,現在全被你們給帶臭了。”
“得!就知道野老你會這麽說。你說你棋好,爲什麽每次老輸給我們?哪怕你也赢一次啊?”
“喲,不拿出點真手段來,你們還真以爲我的棋差啊!擺棋擺棋,瞧好喽,今天讓你們見識見識我的馭馬之術。”
“好啊!那可真要見識見識了。”
結果叭叭叭地擺棋結束,第一步,就把野老的兩隻馬給打吃了。
“啊!哪有這樣的下法?”
“你不是讓我們見識見識馭馬之術嗎?倒要看野老怎麽變出馬來,嗬嗬!”
野老嘿嘿一笑道:“這說明你怕了,其實本老頭,這是欲擒故縱,我的殺手锏是當門炮!叭。”
其實也都是一些玩笑話,野老也自然明白大家是想借着下棋引開自己的心思。隻是野老卻始終忘不了,伊峰離去的背影。
不慌不張,不緊不慢,似乎有着與年紀不相符的沉穩啊!他是誰家的孩子?
這些事情大約也就發生在深秋的那段時間,天氣漸漸的變冷之後,雖然他也時不時地會到‘聚寶齋’去,但卻極少再見到那些幾位老人。
倒是聚寶齋的齋主,洪老先生對他愈發親熱起來,但凡是他來了,再忙也要與他打趣幾句。
也不把他當一個高中生對待,言語之間倒是用上了平輩之間的稱呼。‘杜小友,杜小友’的叫着,倒也顯得親切!
他也就稱齋主爲‘洪老’,有時也直接叫‘老洪’!
偶有在齋裏選購物品的客人,聽到他稱呼洪老爲老洪,都不禁要十分詫異地打量他幾眼。
一邊是白首皓發的老者;一邊是臉嫩毛黃的小子。
這種稱謂,似乎不甚妥當吧?
隻是客人們見洪老也不在意,而黃毛小子也叫得心安理得,因此聽到了,也隻是稍稍詫異一番罷了。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幾位老人都不是本地人,而是住在廬山療養院的外地老頭。
天熱的時候就會到山上來消暑,天氣冷的時候,就各自回家安享天倫去了。等到明年天氣變暖了,才會再到山上來。
并不愛打聽這些事情,洪老說過一次,他也并不關心。倒是洪老少了幾個老夥計相伴,總希望他在店裏多留一會。
希望他多留的原因,也很簡單,無非就是有人下下象棋罷了。
他對象棋并不陌生,讀書人對琴棋書畫,多有涉獵,他雖不精通,但前一世閑瑕的時節,三五好友也會在一起研讨棋藝!因此,真要下起來,卻不會太差。
相比而言,洪老就隻能算是個臭棋簍子,偏偏又愛下,雖然被他赢得狠了,但卻有愈挫愈勇的心氣。
看洪老輸得太慘,滿面通紅的時候,他也會讓個一盤二盤,走成和局。
一盤和棋,也足以使洪老的表情拔開雲霧見青天。這個時候,他往往會把扇子一攤,身子往後一仰道:“杜小友,你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哇?”
他聽了這話,也隻是笑笑,慢慢地品起茶來。
有點君子之交的感覺,互相之間除了姓氏之外,連姓名也沒有詢問,更不會去問對方的家世身份。
見了面,想到哪裏,便說到哪裏。說些牢騷,打幾句啞謎,講幾句養生,随後離去。
因爲都不了解,說話之間也就少了許多顧絆,說起話來随心所欲,也就非常自在。
他很喜歡這種感覺。
其他的人,在他的眼裏,都太年輕,按當前的話來說,‘思想都很超前’,很少能聊到一起去。
相對而言,與老人家聊天說話兒,倒正合着了他的脾性。
日子就這麽飛快地過去了,從他來到這個世界,也過去了大半年。來的時候天氣還很熱,而現在天氣已經入冬。
他除了每天早起晨練,每晚散步煉氣之外,也盡可能地多看多聽多學,對他而言,這是一個新的起點,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開始。
而這個新開始,在他看來,絕對要比大多數人的起點要高。
總之,日子是有松有緊,有閑緻也有緊張,過得算是平淡。
直到有一天,一個電話打到家裏,才稍稍打破了一點生活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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