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吃的很香。
若放在平日裏,莫說一個已經發酸的饅頭,就算是剛剛出鍋熱氣騰騰的大白饅頭擺在我面前,我也會因爲沒有配套的西紅柿炒雞蛋而皺眉。
平時的我絕對不會碰這樣的食物,此時此刻我卻狼吞虎咽,似乎怕别人跟我搶一般。
人生其實不過如此,你看不起的,你踐踏的,你唾棄的,在某一日會成爲你的摯愛,會成爲你熱切追捧的。
你接受這一切不是因爲成熟,而是因爲你要生存,要想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就要接受世界給與你的一切規則與潛規則。
我面前擺着的規則很簡單,是自洪荒時代人類就開始追求的。
那就是吃飽。
昨夜侏儒跟我們翻山越嶺回到旅店,從新踏回這裏讓我感慨頗多。這旅店依然是那麽殘破不堪,在黑夜與慘白的車燈的照耀下好像是一座墳墓。
可這裏居然讓我感覺到了一種安全。
莫名的安全感。
幾個人在房間裏被捆了一夜,第二天天色大亮的時候被叫醒,每個人扔了兩個硬饅頭過來,又都松開了已經發麻的手腳,分批上了一次廁所。
侏儒全程冷冷旁觀,但做法還有幾分人道主義關懷。
我們都很餓,這麽多天吃喝全無,大家饑一頓飽一頓聽到了今天早晨,所以這兩個饅頭大家吃得都有點狼吞虎咽。
可能也是吃飽了的緣故,在還剩下一點饅頭的時候,我猛然想起了昨天那隻兔子,兔肉我們沒有吃到,想一想……吱吱冒油的兔肉進入口中的感覺,會與這發酸的饅頭是天壤之别。我不由得出神想了一會兒,這時候光是想象一下就讓人覺得舒坦。
吃過東西,侏儒走過來,對神婆說,聖女,我們走吧。
神婆說,去哪裏?
侏儒說,這時候裝糊塗也沒有什麽意思吧,當然是去找藏寶地。
神婆說,地點我不是告訴你了麽?還用得到我們嗎?放我們走吧,求你了。
侏儒說,歌謠雖然對上了,可萬一是假的呢?放了你們,我找誰去?
神婆說,合轍押韻,我有那個能耐在那麽短的時間内編出來麽?而且這是一首藏頭詩,如果不對勁,你肯定第一時間就知道吧,畢竟研究這麽多年了。
侏儒說,你是沒有那個能耐,但你家族這麽多年傳唱歌謠,說不上就有危急時候的替代詩,對吧。
神婆說,我不能跟你去找東西,你也清楚,我們會死在一起。
侏儒哈哈一笑,然後說,那就是命了,有什麽好怕的。
神婆猶豫了一下,然後說,可是我怕死。
侏儒說,如果真有詛咒,你到哪裏都跑不了。如果沒有的話,那都是自己吓唬自己,有什麽好怕的。我敬你我兩家當年的因緣,所以……你别讓我爲難。我還是希望保持這一代聖女的純潔與神秘,我不想過于強迫你。你考慮一下吧,給你們十分鍾。最好别動别的心思,旅店前後我們十多個人,每一個都有槍,門口兩個,窗戶外還有兩個,你們如果想跑,那麽看到一個死一個。當然,除了你……
侏儒對神婆點了點頭,然後說,十分鍾後如果你還不打算跟我去,那麽你的朋友會一個一個的死在你面前,我說話算數。
說完侏儒帶着人就走了出去,他一走,我們立刻站了起來,幾乎第一時間跑向了窗戶,往外面一看,果然兩個人站在那裏,目光就對着這個窗戶,看到我們的腦袋居然還擺了擺手。
外面有人,從窗戶爬下去不可能了,否則我們一個個都是活靶子。
那麽門口呢?
大家已經沒有心情去門口看了,因爲肯定有人,沒有必要給自己找麻煩。
在這一瞬間,大家都有些麻木了,站在那裏半天,沒有一個人動,也沒有一個人說話。絕望就好像是一條毒蛇,從地闆上慢慢地爬在我們每個人的腿上,順着腿上了我們的後背,把我們纏繞起來。
敵我比例太懸殊了,我們怎麽辦?
思瑤在一旁對神婆說,你居然是聖女?你怎麽沒說?難怪你沒有男朋友呢。
神婆苦笑了一下,然後說,我沒有男朋友是因爲我沒有找到,跟聖女沒關系。聖女又不是剩女,幹啥要一直單着啊。
思瑤說,不對啊,我似乎在哪裏聽說,這拜火教的聖女就是要……處女,對吧。
神婆說,那都是老黃曆了,拜火教傳到現在,也就是我們老家的村子裏還有十幾戶教徒,外面基本上很少有了。有也不是以我爲聖女的了。我們現在聖女的傳承,已經變成家族式的了。早就沒有那麽古老的要求了,可以結婚生子。但是必須是婚後才能圓房,之前就是要保持……就你說的那個身份。
思瑤說,以前不是家族的麽?
神婆搖了搖頭說,以前是大祭司指定的。現在成了家族式的了,說真的,當年計劃生育,我是一個女孩還算運氣好。我要是個男孩,拜火教直接消失了。
思瑤哦了一聲,然後說,你真不夠意思啊,這麽多年神秘兮兮的,光說自己家裏面是出馬的。我還以爲是真的呢。
神婆說,本來也是出馬的。拜火教已經跟地方風俗融合在一起了,有的時候需要一點神秘性才能夠控制一下爲數不多的教徒。
大愛在一旁插嘴說,算了,時間緊迫,說點重點吧。
思瑤說,這時候還有什麽重點?
大愛說,我先問你,你是打算讓我們一個接着一個的死,還是打算跟他走?
小斌說,神婆肯定不能讓我們一個一個的死,對吧。
大愛說,你别插嘴。其實落入這般田地,大家早晚都會死,最後結局沒有什麽區别,死不死的都可以接受吧。
神婆說,我不會看着你們死的。
大愛說,這樣最好,因爲隻要我們活着,也就有機會逃脫。第二個問題我問你,那個歌謠是真的麽?不是什麽替代品吧。
神婆說,我們家裏就這麽一個歌謠,不是假的。
大愛說,那麽第三個問題,涅槃之書到底是什麽東西?
大愛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她什麽鬼神玄幻都不信,此時此刻冷靜得讓人覺得有點害怕,三個問題條理清晰,而且非常重要。
神婆說,涅槃之書,到底神奇不神奇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知道是我們拜火教的聖物,當年劉慈告官滅我們拜火教之前,因爲官兵裏面也有教徒,所以提前通知了我們。我們把聖物藏在當年的藏寶地裏面,之後舉家遷移,後來一直在逃亡,越走越遠,教徒也越來越少,最後根本沒有能力回來找了。你也知道過去的科技水平,地點隻在一個歌謠中流傳,我們大概是知道在什麽省裏面,具體地方沒有人知道了。這一次我能回來,也真的是很巧。
大愛說,爲什麽逃走的時候不帶着聖物呢?一本書應該沒有多大吧。
神婆愣了愣,她說,你知道什麽是聖女麽?
思瑤說,不就是你麽?
神婆說,不,我問你知道聖女的含義麽?爲什麽聖女一定要保持純潔無暇?
所有人都搖了搖頭,神婆說,涅槃之書的地位在古埃及超越了生死兩本書,因爲它在傳說中有逆轉生死的原因。在傳說裏,涅槃之書會逆轉一切,可以讓美好的東西變得醜陋,可以讓死亡消解,可以讓人長生不老。但實際上,涅槃之書總是把事情導向混亂,并不是說,願望變成了詛咒,那麽就是混亂,有的時候詛咒變成願望,會引來更多的混亂。拜火教崇尚的是涅槃重生,這跟所有的傳統宗教所追求的終極目的相同,那就是死亡之後人類到底會如何。宗教中有的要長生不老,有的要輪回轉世,有的要精神永恒。
神婆頓了頓說,在拜火教的傳說中,可能是涅槃之書被偷引起了衆神的暴怒,所以它總是把一切導向混亂與毀滅,而化解的方法就是聖女。隻有最純潔的女人才能夠稍稍平息天神的怒火,而把這個女人獻祭給天神的話,就可以讓所有的教徒免受痛苦。
思瑤啊了一聲說,聖女是用來獻祭的?
神婆點了點頭,她說,聖女以一場儀式獻祭給天神,這需要最最純潔的女人,也就是處女。之後會反轉涅槃之書的詛咒,讓美夢成真。所以當年我們逃跑的時候并沒有帶走涅槃之書,因爲當時的聖女已經吊死在古廟中,新一代的聖女還在娘胎裏,我們帶着涅槃之書,恐怕會被詛咒直接滅族。
大愛說,這都是傳說吧。聽起來挺玄乎的,可沒什麽根據吧。一本書有那麽大的威力?
神婆點了點頭,然後說,的确是傳說。
小斌說,不,絕對不是,你看看三胖,他的死……
大愛說,那不過是巧合而已。
小斌說,不會的,不會的,不是巧合。我會被一萬隻吸血鬼弄死的。
大愛說,哪裏給你找吸血鬼去?
小斌突然大叫道,蚊子,蚊子。對,我會被一萬隻蚊子咬死。
大愛說,爲什麽一萬隻蚊子隻咬你?爲什麽不咬别人?都說b型血招蚊子,你要是能招來一萬隻蚊子,你是super b型血啊,還用我簡稱一下麽?
小斌并沒有理會大愛的挑釁,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天生飛舞的那隻蚊子上,我上去一巴掌把蚊子打死,小斌啊了一聲,突然抱頭蹲下,他說,完了,完了,它們會找我來報仇的。我要被蚊子咬死的,救救我,救救我。
侏儒推開了門,高聲喊道,吵什麽呢?想好了麽?想好了我們就上路。
神婆點了點頭,然後說,我跟你去,但是你答應我,不會傷害任何一個人。
侏儒說,當然,都跟我們走,還指望你們幹活呢。快點走,别在這裏墨迹,***,昨天那麽大動靜,今天早晨都看到直升機了,要是不快點,保不準有人進來這裏。趕快走,任何想要拖時間的人,老子一律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