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樣子再難看,總是個人樣,不像現在,是個半人半木。”
師父說,進了玄宗,我注定要妻妾成群,一個妻妾成群的男人,如果長得太難看了,即便将來有錢了,賣了一堆女人回家,這些女人也會待着機會便與人厮混,等我的一個又一個孺子長大了之後,我會發現他們不是長得像家裏的家丁和街坊鄰居,便是與門口乞丐和遠房的親戚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說,“師父,每個孺子都和自己不一樣,這樣不是很好嗎?”
師父汗顔望着我,我問師父,爲什麽我進了玄宗,就得娶一大堆女人?
師父說,“你難道沒發現嗎,玄宗人丁不興啊?”
我說,“人丁不興,應該招弟子啊,與我娶一大堆女人,有什麽關系啊?”
師父說,“等你将來娶了一大堆女人,便能生下一堆孺子,那個時候,玄宗不就人丁興旺了?”
我問師父,“師父,你不是說過,玄宗隻有一條宗規,便是隻收一個弟子,這個宗規什麽時候都不能破嗎?”
師父說,我們玄宗這一門,我的師祖他的師父,本是西天大雷音寺的一個掃地和尚,某一日,這個和尚不知爲何,從大雷音寺裏偷跑出來,遊曆四海八荒,然後又某一日,又不知爲何,撿到了師父,覺得應該有個家了,便收養了師父,爾後又某一日,不知爲何,帶着師父去了南海的一個孤島,不久便在那裏建立了玄宗。
師祖雖很早便建立了玄宗,但直到他圓寂的那一日,玄宗依然隻有兩個人,一個師父,一個師祖。
師祖因此,十分感傷,認爲兩個人死了一個,便隻剩一個了,玄宗便成了單傳。
師祖出自佛家,十分信因果之說。師祖對師父說,“因果說,玄宗創始人死的那一日,都隻收一個弟子,玄宗便得世代,隻收一個弟子。”
師父說,“徒兒啊,你師祖那個老古闆死不瞑目繞着彎子都不願破了的宗規,爲師豈能說破就破?”
師父告訴我,師祖寫下這條宗規之時,奄奄一息,隻說了三句話,師祖的第一句說,“子柯,因果輪回,有因必果,爲師這一生,便隻立下這一條宗規,望你遵守!”
師父說,“師父,你昨日不是還說,你這一生做過太多有意義之事,唯一的遺憾,便是沒能親手将玄宗發揚光大,若子柯遵守這個宗規,玄宗世代隻收一個弟子,又如何能發揚光大?”
師祖說,“如何不能?爲師這一生做了和尚,便一生都是個和尚,不能娶妻生子。你便不同了,以你的修爲和天資,還有幾百年的活法,這幾百年你三五年娶一個妻和生一個娃,待你死的那一日,何愁玄宗不能發揚光大?”
師父說,“師父!師父,且不說我能不能三五年娶個妻生個娃,按照您定下的世代一個弟子的門規,子柯就算娶三千個妻生八百個娃,一個都無法入門,玄宗又如何發揚光大?”
師祖笑容詭異,“子柯,爲師何曾定下一條宗規,說玄宗隻能有一個弟子?弟子的妻娃須入門才算玄宗的弟子?”
師父恍然大悟:“師父,您——!”話音未落,師祖便圓寂了,不過眼睛掙得大大,好像在說,“子柯,你一定要多娶幾個妻子,将玄宗發揚光大啊!爲師可在天上看着你呢!”
我說,“師父,師祖這不是,繞着彎子給你下套嗎?”
師父說,“是啊!不過你師祖說的,不無道理。你想一下,玄宗隻有一條‘世代隻收一個弟子’的宗規,卻沒有一條‘弟子的妻娃得入門才算門中弟子’的宗規相互制衡,你師祖真是……用心良苦啊!”
我将師父的話在心裏掂量一番,覺得師祖圓寂之前大概在想:自己做了一輩子老處男,多寂寞多傷心三言兩語說不清,得找個法讓徒弟不至于接着做一輩子老處男。
師父說,“你個半人半‘妖’,身子還未長全,思想便這般龌龊了?”
我癟起半個腦袋上的半張嘴,“師父,你耍賴,又觀微偷窺我的想法了。”
師父說,“你是爲師身上的兩塊肉長出來的,你還沒翹屁股,爲師便知道你拉什麽樣的屎了。”
我覺得師父的話很好笑,卻因隻有半張下吧,怕笑掉了師父罵我,便不敢先笑,隻能憋着笑意,慢悠悠擡起隻泡在藥缸裏的僅有的一隻左手,去撐那半張的下吧,師父望着憋着笑意的我,一本正經道:“徒兒啊!你、你是不是很想笑啊?”
“呵!哈哈!”“啪!”一聲,我剛長出不久的半個下吧——活生生的一坨肉,落入藥缸中……
師父搖頭,歎息道:“哎!孺子不可教!孺子不可教!”然後轉身,搖着頭離去——師父在笑,我感受到了他的笑聲,自心底的笑。
師父對我很好,并從小便将我往一個風流美少男的方向教育,我猜這大概與師祖的遺願有關。
師父常說,師祖希望他妻妾成群,然後在不違背奇葩宗規的前提下将玄宗發揚光大,但他這幾百年潛心修煉導緻了生理和心理變化,早沒了生育的能力,唯一能将玄宗發揚光大的,便隻有我,若我成不了一個風流的美少男,我的師祖便死不瞑目!
我對師父的人品表示質疑,師祖都死了那麽久了,他還用師祖的死不瞑目來逼着我做個風流美少年。
我回師父說,“師父,或許師祖他老人家,圓寂的一刻想明白了,不閉眼是想提醒你,不必墨守成規呢?”
師父說,“這一點毫無可能,你師祖不僅死不瞑目,沒氣說話了之時還與我神交,‘子柯,你一定要……一定要将玄宗發揚光大啊!”
我對師祖的這個執念深表佩服,同時對師祖的一生有了更多的好奇,便常常問師父師祖的一些事情,但師父說來說去都是些與宗規有關的,多的事情好像刻意不想告訴我,又好像他也不怎麽清楚一樣。
我最好奇的是師祖的生平。
師父告訴過我,西天是個衆生向往的極樂世界,大雷音寺是西天最漂亮和神聖的淨土。雖說師祖隻是個大雷音寺門前的一個掃地和尚,身份十分低微,但能在一個極樂世界中最漂亮和神聖的淨土上掃地,不也是件美事嗎?
何況師祖出走沒多少年,便圓寂了。這一點,說明師祖已到了晚年,着實不該到處奔波才對。
師父望着我,似笑非笑,“你身子都沒長全,腦袋卻比南瓜還大!”
我瞪了瞪半張臉上唯一的一顆眼珠子,順便伸出僅有的一隻手摸了摸一半肉一半檀木骨的頭,癟起半張血淋淋嘴委屈道:“師父,我的頭那有那麽大,明明很小嘛!”
師父說,我孺子不可教,腦袋裏一大堆想法,卻總不開竅。
我不大明白,卻又看着師父一張惋惜的臉,覺得奇怪,便又不敢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