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蔻伏地磕頭，山呼萬歲，獲準平身後站起來，規規矩矩地袖手直立。
“陛下召見民女，不知有何吩咐？”
聖人抖了抖顧昀那本聯名折子，啪地扔回桌上。
“解釋一下吧？都敢把主意打到官莊了，租賃山林種菌子，想法是個好想法，講講你這想法怎麽來的吧？”
“億萬年前的老祖先們把野生動物馴化成家畜，爲的也肯定是自己能有穩定的肉吃，現在我們自己種菌子，就是這個想法，分散在全國各地安全無毒的食用菌少說也有上千個品種，除了那些昂貴的稀罕貨，普羅大衆們經常吃的菌子都可以試着自己種一種，隻要人工種植的産量上來，取代菜市上常見的野生菌，将來誤食毒菌生病死亡的事都能少一些。陛下以爲如何？”
“八裏渡那麽大一片山林，你就隻種幾個尋常品種？”
“不同的菌子有不同的生長條件，我們得先花幾年時間在山林裏尋找活菌收集孢子培養菌種，從最常見的品種入手比較經濟，慢慢積累經驗，才能打高級貨的主意。比如女人養顔聖物的銀耳，超級貴，一匣子四五朵就叫價五十兩銀子，均價十兩銀子一朵，現在這快過年了，同樣的分量已經漲價到八十兩一匣子，要是将來我們解決了人工種植的難題，陛下，五十兩賣您一麻袋，好不好？”
聖人肩膀猛地一抖，樂了，“好啊！”
“那麽，您同意我們租賃山林了？”
“沒同意，你不要這麽快就順竿爬。說得輕巧，五十兩一麻袋？多大的麻袋？”
“糧油店裏裝米面的那種大麻袋，怎麽樣？”
“鮮品還是幹貨？”
“鮮品得連着基底一塊兒用盒子裝，否則采摘下來又不及時烘幹的話就爛掉了，陛下喜歡鮮品？”
“你倒是挺懂？”
“種菌子就像種花一樣，我們給花挪挪位置曬曬太陽是連花盆一塊兒搬，沒有直接掐花下來扔在太陽底下，那是曬幹花，新鮮菌子的運輸也是同樣的道理，不過如此麻煩地運到京城，這價錢可就不便宜了。”
“嗯，以前是五十兩一匣子，以後就是五十兩一朵鮮品，反正是你們種出來的，獨此一家，小丫頭，你專做獨門生意。”
“獨門生意，隻此一家，定價随心，可是相應的，我們繳的稅也多啊，農作物種植，這算農業稅吧？”
“小丫頭，雖然你現在是管着農場和工場的總掌櫃，大家都叫你一聲白總，但你要花大量的錢和幾年的時間砸在山林裏就爲了種植菌子，别的股東會答應？他們入股就是爲了賺錢，你卻要挪走一部分紅利投到農業上，不怕到頭來引起糾紛？”
“農業是一切産業的根基，農業支撐着一切，不能吃了農業的紅利一抹嘴就不認賬，農場的工場區已經有新的計劃，用工商業的紅利來反哺農業就是接下來的長期目标，股東們反對也沒用，除非他們都不吃菌子，更何況，如果弄成了，他們也會得到這一塊的分紅。農場千畝土地的範圍包含了五個村子，加上各位股東派去的人手，幾千口人每日的吃喝拉撒都不是小數字，種菌子也有自給自足的目的，然後捎帶着掙些錢，而這些負責種菌子的村民他們也會得到工錢。有錢大家賺，大家才都有錢賺，股東們吃肉，必會讓底下人喝湯。陛下，幾千口人的富農，難道不是好事？民生四業，士、農、工、商，唯有農工商充滿蓬勃的活力，國庫才有營收，朝廷就該在需要的時候對農工商予以堅定的支持。懇請陛下恩準。”
聖人面沉如水，手指輕叩桌沿，好一會兒才說話。
“京城外面多山，有很多山民就靠着在山裏采菌子養活一家人，你的人工種植菌子要是弄成了，借着官莊的大片山林，産量也不愁，價錢也能壓到極低，京城百姓随随便便都能買來吃，這很好，可是叫那些山民怎麽辦？産量少品質不穩定的野生菌子怎麽比得過種植菌子？豈不是斷了他們的生計？幾千口人的富農是不錯，你描述的前景讓朕很心動，但朕要考慮的是更多的貧農。别說你沒砸過别人飯碗，肥皂和鏡子就砸了胰子匠人、銅鏡匠人和磨鏡鐵人的飯碗，香皂也搶了很多老字号香粉鋪的生意。你有前科，朕不能輕易答應你。”
“肥皂和鏡子屬于工商業，新技術的誕生和發展必然伴随着淘汰落後老技術，民女對那些失去生計的匠人感到同情和遺憾，但這不是我們止步不前的理由。農業上的事情也不能簡單地用工商業現狀來套，那會蒙蔽自己的眼睛而看不到更好的解決之路。”
“哼，什麽更好的解決之路？”
白蔻微微一笑，聖人頓時有了一種主動踩進套兒裏的感覺。
“農場和官莊合作，一個一個地解決不同菌子的種植難題，等到某個品種的菌子達到了理想的成績，并且種植菌子的農民也都在這一過程中成了經驗豐富的技農，我們就再去租賃别的山林，雇傭那些失去了生計的山民，由技農帶領他們一同種菌子，到時候一片山林隻種植單一品種，京城外面多山，那麽同時會有很多種菌子在人工環境下穩定出産。股東們有分紅，京城百姓有便宜好吃的菌子，山民們每月掙着穩定的工錢，國庫增收，沒有人吃虧，每個人都是赢家。”
聖人的嘴角有些抽搐，他想笑，卻又使勁按捺住，但幾次之後發現這隻會讓自己嘴角發酸，也就不再繃着，眼角眉梢瞬間挂上了笑意，輕拍桌沿，指着白蔻笑罵了一句。
“小丫頭～世上就你一個聰明人啊？”
“如果别人聰明，這事早有人做了，哪會輪到民女現在來搶生意。”白蔻略有些得意地聳聳肩。
聖人哈哈大笑，“好，算你說服朕了，這幾天給你拟個旨，帶去八裏渡官莊跟總管詳談吧。”
“謝陛下！”白蔻欣喜不已，裣衽一禮。
“過來過來，走近點，我們說點閑話。”
白蔻依言上前，站在離桌子三步遠的地方。
“小丫頭，今年整十五了吧？”
“是的，陛下。”
“嗯～明年十六，小姑娘要準備嫁人了。”
白蔻猛地一驚，脊背都挺直了，一臉緊張。
“民女還小呢，不着急。”
“瞎說，十六還小啊？議親定親籌備婚事就要一年時間，十七出嫁，還小？”
“民女恢複民籍才幾個月，自在日子還沒過夠呢，不想這些事。”
“胡說，是你找不到中意的好男人吧？就你這腦袋瓜子，能被你看上的男人，那一定是真人才。”
白蔻苦着臉不接話。
聖人倒好像說上瘾了，看着白蔻仿佛吃了黃連的臉樂得不行。
“這樣，明年春闱，殿試後，一二甲的年輕進士，你先挑，怎麽樣？”
“謝陛下關心，可是不用了吧？堂堂進士，哪裏會看得上民女，男人都好面子，而且肯定會被人說他們貪圖女方财産，碰上心高氣傲的直接就能對民女甩臉子。民女也怕他們當中有人是真的看民女孤身一人沒家族撐腰，虛情假意騙娶了民女，再暗地裏給民女下毒藥，民女好不容易積攢的财産就落入男方手裏了，他們吃香喝辣的，民女孤魂野鬼又上哪裏喊冤去。”
聖人被說得目瞪口呆，抿抿嘴，回過神來。
“你想得太多了，不要自己吓自己。”
“陛下，話不是這樣說的，知人知面不知心，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多了去了，誰知道看着正人君子的外表肚子裏是不是一副黑心腸，小命隻有一條，好不容易活到現在，可不想不明不白地讓人害死了。”
“盡胡說八道，明年就是讓你先看看年輕進士裏面有沒有中意的，你就想這麽多，看看人都不行？你要是不肯，那官莊也不租給你了。”
“陛下～”白蔻想不到堂堂君王居然如此耍賴皮。
“這事就這麽定了，回去琢磨你的生意去吧。”
“是，民女告退。”
白蔻辭了出去，然後徑直回工場，手下人問起也隻說陛下同意租賃官莊的山林，沒說明年殿試後要與年輕未婚進士們見面相看的事。
但這事她雖然沒說，可還是從宮裏傳了出來，并飛快地在舉人中間流傳。
娶白蔻意味着什麽，能考中舉人的讀書人都想得到，事關自己利益，哪會糊塗，甚至還有很多已婚的捶胸頓足後悔自己怎麽早生了幾年。
顧昀在外面與生意夥伴們應酬，不知道這事，但是宮長繼聽到了，急忙趕回家去，寫了字條送去晔國公府，顧昀酒足飯飽回家睡覺，看到字條上說找他談要緊事，換了衣裳就過去了。
宮長繼把街上聽來的消息告訴了顧昀，顧昀張着嘴已經傻掉了，呆坐在那裏，半天沒反應。
“呐，别說我沒提醒你啊，明年考不上二甲進士，你就看着白蔻嫁别人吧，哭死在牆角都沒人理你。”
顧昀猛的跳起來，連聲再見都來不及說，撒腿就往家跑。
宮長繼笑咯咯地望着他跑遠的背影，揮手祝他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