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李府大宅。
現在的時間剛過醜時,正是普通人睡眠正沉的時候,但此時的李府的祠堂當中,卻是點着通明的蠟燭,如白晝一般,衆多李家的子弟跪在祠堂當中,不斷有哭聲響起。
李府的祠堂,已經被搭建成了簡易的靈堂,堂前一個火盆正靜靜的燃燒着,不斷有人将黃紙放進火盆當中。而在火盆的邊上,李澤昌呆呆的跪在棺材前,默然不語。
這是一副上好的實木棺材,棺材沒有封蓋,李光辂的屍體靜靜的躺在裏面。
當然,李光辂的屍身已經被清洗過了,身上的血迹也被擦掉了,也換上了一件幹淨的白衣,畢竟之前李光辂是被符素娥的爆裂箭直接射爆了心髒,收屍入棺的時候,總要體面一些。
在他身後,整個李家的族人、奴仆全部跪在那裏,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許多人還在哭泣。
隻是李澤昌聽的出來,這其中大部分人的哭泣并不是因爲悲傷,而是恐懼。
畢竟李光辂這些年一直在閉關,年輕一代的與他都不熟悉,加上以前李光辂在位時就十分暴躁,不得人心,所以他這樣一死,恐怕真正傷心的恐怕也就隻有親兒子李澤昌,至于其他人,很多都是李家的旁系,他們平日裏混吃混喝慣了,又沒什麽本事,如今大難臨頭,這些人基本上都是爲自己的前途而擔心。
當年的叱咤風雲的驢魔王,死了。
被幾個大離國小輩當中殺死了。
大離國是來讨債來了,那下一個死的,會是誰?
“嗚嗚”的哭泣從身邊傳來,李澤昌厭惡的看了一眼,那個哭到昏厥的貴婦正是他的發妻,但是李澤昌實在太了解這個虛榮的女人了,她根本不是什麽悲傷,而是在害怕,因爲害怕而哭到昏厥!
其實不光是她,在場的有幾個不是在擔心自己的安危而大過悲傷與憤慨?
之前李瓒挨打的時候,這群人一個個還在叫嚣着說要給大離國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蛙”一些教訓。可是當李光辂胸口被炸裂的屍體被擡回來以後,一直到現在,沒有任何人敢吭上一聲,表達一下看法,更不要提報仇之類的事情了。
“危難當中見真情啊,看來我李家當真沒有什麽人才。”李澤昌心中一陣苦笑,搖了搖頭,站了起來。
他這麽突然站立,周圍衆人吓了一跳,以爲李澤昌是要下決心與大離國開戰了,頓時就有人叫道:“家主!”
“家主,千萬不要沖動啊!”
“是啊家主!老家主已經去了,現在李家的未來就系在你一人之身啊!您一定要穩重啊!”
李澤昌淡淡的掃了這群人一眼,道:“我要做什麽了,怎麽我就沖動了?”
“呃……家主?您不是要……”
李澤昌嘴角翹起一個不屑的,但是很隐蔽的笑容,道:“我要怎麽?我隻是想看看父親,怎麽,你們有意見嗎?”
原來是這事……
許多人都暗自松了口氣,他們還真怕現在李澤昌不知天高地厚的去找大離國那群人拼命呢!人家連老家主都殺了,還能怕李家現在這群人?
原來隻是去看看老家主,一群人立刻道:“不敢不敢!家主請便!”
“家主不要太過悲傷了,哎……”
“是啊是啊!家主,您看,現在已經夜深了,大家也都忙了整整一天,是不是該讓他們去歇息了?”
“不行!”李澤昌一揮手,斷然低喝:“所有人都留在這裏,給父親守一夜的靈!整整一個晚上,誰要是敢出這個門,老子打斷誰的腿!”
下面幾個族叔面露難色,心中很是不以爲然,心想你老子死了,卻讓我們所有人來守靈,當年一度成爲星匠師工會副會長的那位老家主去世時也沒那麽大排場啊,族人奴仆在這裏跪了一夜。你看大家現在又累又渴的,而且人總是有三急吧,竟然不讓一個人出門,這實在太過分了。
可這幾個族叔還沒說話,李澤昌就冷聲道:“再怎麽說,老夫現在也還是一家之主!在這個家,我說什麽就是什麽!”
李澤昌一發怒,雖然最近李家連遭打擊,但畢竟李澤昌的積威還在,幾名族叔立刻不敢說話了,唯唯諾諾的稱是。
看着眼前這群人心口不一的樣子,李澤昌不屑的撇了撇嘴,聲音轉柔:“當然,幾位族叔年紀大了,不用受這樣的苦,幾位就請便吧。”,接着李澤昌思索了一下,柔聲道:“還有幾位族叔的直系子侄,也随意吧。”
幾個族叔聞言都是大喜,他們喜的不是能獲得這出門上廁所的權力,而是李澤昌這罕見的退步!
這說明什麽?說明李澤昌經過這連番失敗以後,已經是個沒牙的老虎了!之前李家鼎盛時,李澤昌什麽時候跟他們這些人妥協過?
看着這幾個族叔帶着笑逐顔開的神情,偷偷的在人群當中喊上了他們的直系子弟離開,這一走,原本跪的滿滿的大堂竟然直接空了一小半。不過李澤昌一直盯着棺材,仿佛沒看到這些人離開一般,有他這樣的放縱,一些狡猾點的家夥也偷偷溜了出去。
誰都看不到背對着大門的李澤昌臉上的表情,那是不屑,是鄙夷,但最濃的卻還是悲涼。
這些離開的家夥都是李家的旁系,平日裏仗着李家的名頭在外面吃拿卡要,驕傲的以李家之人自居,得了不少好處,每個人的身家都不弱于城中一些不錯的大戶,但是真當大難臨頭的時候,他們卻是連守個靈這樣的事情,都不願意去做。
這樣的人還不如一些下人,李澤昌回頭瞥了一眼,此時已經有近半的人陸陸續續走了出去,其中大部分都是那些旁系子弟,而留下來的,都是一些較爲老實本份的人,其中竟然還有大部分下人。
所謂的李家子弟,反而不如一些下人,李澤昌心頭冷笑,走吧,走吧,反正今晚之後,鎬京就沒有李家了。
李家百年的家業,就斷送在自己的手上,而且殺父害子這般的大仇,他竟然也沒有辦法去報。
或許這就是報應吧,當年李家風光鼎盛時,也不知道有多少家庭毀在李家手上,多少兒子沒有了父親。當人擁有了極大的權力以後,往往就會變質,其實當年,一手打下李家江山的那位實力達到白銀級的老爺子,也是窮苦人家出生的。
但是人一旦有了地位,伴随而來的往往就是心性的改變。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這句老話說的一點都沒錯。
就在這時,突然一聲凄厲的慘叫從外面響起,屋内衆人被吓了一跳,紛紛站了起來往門口看去。一名跟在李澤昌身邊許久的護衛一驚之下就要往門外沖去,可是剛剛站起來,就聞到一股奇特的香味,頓時覺得雙腿一軟,竟然“噗通”一聲倒在地上!
“有毒氣,大家小心!”
可是他已經喊的晚了,就見大堂當中的衆人和他一樣,一個個倒了下去,就連李澤昌也不例外,身子一軟,歪倒在棺材旁邊。
“怎麽回事?”
“這是怎麽了?”
“我動不了了!救救我啊!”
“爹,救我,娘啊!”
靈堂當中頓時響起了衆多慘叫聲,李澤昌靠在棺材上,臉色陰晴不定,似乎頗爲驚駭,不過還好他也算是見多識廣,沒有喊叫出來。
“啊!”又是一聲慘叫在門外響起,接着就是接二連三的慘叫聲此起彼伏,還有人大吼着,慘叫着,但卻是幾乎沒有什麽兵刃相交的聲音。
衆人癱倒在靈堂當中,由于大門被關上,所以壓根看不到外面的情況。但越是看不到,就越是讓人恐懼,不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這時一聲慘叫格外的清晰,甚至許多人都聽了出來,那就是剛才出去的一名平日裏非常自大讨厭的族叔的聲音。
不過很快的,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外面的慘叫聲就停歇了下來。
一陣混亂的腳步聲朝着靈堂大門走來。
剛才還在尖叫的衆人都感覺到了一種逼人的恐懼,立時都安靜了下來,隻聽到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終于,“砰”的一聲響,靈堂的大門被人用力的踹開了,一群蒙着臉的黑衣人站在了靈堂門口。
“啊!”
就在大門被踹開的瞬間,頓時許多人尖叫出聲,還有一些膽氣弱的,竟然直接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李澤昌看的清楚,這些人的手上都拿着兵刃,以他的眼力,立刻就看出這些兵刃全部都是名器級别的,而且兵刃上全部都沾着鮮血。
“外面的都收拾光了,就剩裏面這些,嘿嘿,沒想到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倒是省的我們到處去找了。”爲首的那名黑衣人統領冷冷的笑着,嗓音沙啞,顯然是做了僞裝。
李澤昌看着門口這一群不速之客,竟然出奇的冷靜:“你們是大離國的刺客?!”
黑衣人統領似乎笑了一下:“李長老說是,那便是吧。看來李長老似乎已經知道我們要做什麽了?”
衆人聽到這話都是一抖,大離國的刺客?現在人人都知道大離國與李家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這時候大離國派來這些刺客,一個個手裏提着血淋淋的刀子,他們要做什麽,别說李澤昌,在場的所有人都隐約的猜想到了那最恐懼的答案。
李澤昌卻是眯起了眼睛:“不,你們不是大離國的人!”,爲首那刺客一愣,就聽李澤昌道:“大離國的确與我們李家仇深似海,但是以我對那幾個少年的了解,他們就算要對我李家下手,也會光明正大的來找我李澤昌!到時候要殺的,最多也就是我李澤昌和瓒兒等直系子弟的命,至于這些奴婢下人,他們起碼不會下毒手。”
黑衣人的眼中似乎閃過一絲不屑的精光:“僞善!”
李澤昌歎了口氣:“或許是僞善,但也或許是愛惜羽毛名聲,但如果我是你,想要嫁禍給大離國的雷翔他們,我就會留着這些奴婢下人,不然做的實在太假,最起碼,宮塔就一定不會相信。若是宮塔不信,以他的影響力,許多人就算是懷疑,也無法把這筆賬直接算在大離國那群人的身上。”
衆人驚駭的聽着李澤昌的話,看向那群黑衣人的眼中多了幾分猜疑。
黑衣人哈哈大笑:“不愧是擔任過星匠師工會長老的人物,李長老果然思維缜密,隻可惜陰溝裏翻船,毀在大離國一個小小少年的手裏!”
在場的人都是“哦”了一聲,這黑衣人頭領這樣說,就幾乎已經是承認了他們的确不是大離國的人,邊上一個黑衣人有些不滿的道:“首領……”
那黑衣人頭領一揮手,冷聲道:“我自有分寸。”,他看向李澤昌:“李長老,既然你這麽聰明,那麽你要不要猜上一猜,我們到底是來自何方?”
李澤昌躺在地上,但是卻面無懼色,哈哈大笑:“這還不好猜嗎?李某雖然得罪的人車載鬥量,但是這個時候敢上門要滅我李家全族的,嘿,一般人還真沒那個膽氣。現在敢來的,而且是在先父剛過世當晚就來,大離國的雷翔羽林他們應該還不至于,除了他們的話,那就隻有一個選擇了……”,李澤昌眼中閃過一道精光:“秦赢王子殿下沒有親自到來嗎?”
滿屋子的人都發出了“嘩”的一聲響,人人不可置信的看向門口的那群黑衣人,而那黑衣人頭領哈哈大笑,将面罩摘下,赫然是一直跟在秦赢身邊的那名黑臉護衛吾彥,他大笑道:“李長老果然名不虛傳,看來我們這一番做作,都被您看的清清楚楚,不過可惜,這鎬京城内,有多少像您這般能看的這麽清楚的呢?”
李澤昌苦笑一聲:“不錯,不錯,閣下既然已經坦承,那也就是說我李家上下幾百口無人能夠幸免,反正死無對證,第二天整個鎬京都知道此事,第一個便會懷疑大離國那群人。就算一些頭腦清醒的會覺得奇怪,就算有宮塔站出來幫大離國那群人洗刷罪名。但是衆口铄金,大離國這個黑鍋是背定了。當然,就算沒有直接的證據能處置大離國,但是這樣狠辣的手段,接下來他符泰毅想要在鎬京招攬人才的計劃卻是全部被打亂。畢竟不會有人願意跟随千夫所指的滅門兇手,就算有三五幾個人跟着符泰毅回去離都,可也是杯水車薪,大離國的實力還是得不到提升,秦赢的計劃就成功了。”
吾彥大笑:“佩服佩服,李長老,如果非親眼所見,我真的是想不到,以你這般智慧,竟然會被大離國幾個少年玩弄在股掌之上。”
李澤昌搖頭道:“那是兩回事罷了,說來也奇怪,李某大限将至,這思緒反而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唔,再讓我來猜猜,我李家當年對大離國下手是因爲私怨,最後導緻大離國百年積弱。可是秦赢與大離國沒有一點仇恨,反而大離國的确是西秦國的護翼,可秦赢卻偏偏想辦法對大離國下手……嘿,看來秦赢殿下野心不小啊。”
吾彥眉頭一皺,李澤昌這句話就說的很重了,當然他也不笨,自然知道李澤昌話中所指,但是這事情要是傳出去,恐怕會比他們滅李家滿門的事情傳出更要惹到衆怒!
正如李澤昌所說的這般,秦赢與大離國無冤無仇,幹嘛要設計大離國?
原因很簡單,那便是因爲大離、西秦兩國乃是鄰國。秦赢這般做法,恐怕是存着要吞并大離國的野心!
星耀大陸中原的國度衆多,但是往往所謂一國,其實就像是草原上的一個部落一般,并非是真正統一的大國,但是彼此之間又互有聯系。
用雷翔的話而言,這個一國,就如同比較**的行省,國這個說法,與雷翔那一世的封建社會并不相同,反而很像是春秋時期的諸侯國度一樣。
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地盤、架構,而且彼此不盡相同,一般來說,諸侯國彼此之間可以發生小規模的戰争,但是每當外族入侵的時候,都會團結起來一緻對外。并且,這些諸侯國都必須要遵守至尊星帝的号令與調節。
比如說國與國之間發生摩擦很正常,戰争也很正常。
但是在至尊星帝的調控下,戰争隻允許在局部地區,不能夠将其擴大。
有三種情況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一旦發生,那就等于是觸怒了至尊星帝,将會遭到整個大陸的讨伐!
第一便是勾結異族。
第二是戰争擴大,波及平民,并且在戰争當中死傷的人太多,會導緻一個國家甚至交戰的兩國都元氣大傷。
第三,便是不準吞并他國。
現在大陸上的各個諸侯國,都是三千多年前的亂世之後形成的,當時能夠創建一個諸侯國的,無一不是大陸頂尖豪強,這些豪強曾經一起約定,無論後代之間如何摩擦,但絕不能将一方趕盡殺絕!
所以,大陸上兩個諸侯國之間的戰争,小規模的吞并、割讓領土是允許的,但是決不允許将其中一方給滅掉。這種事情一旦發生,将會直接觸怒當世至尊星帝,号召強者前來逼戰勝國退兵,交還領土和權位。
大陸上沒有任何一個諸侯國有實力抗衡至尊星帝的号召,所以,第三條吞并他國,乃是大忌當中的大忌!
可是如今秦赢一再給大離國使絆子,這居心恐怕就沒有那麽簡單了,大離國積弱,對西秦國來說的确算是一件好事,而且雖然說現在大陸至尊星帝之位暫缺,但是他秦赢真的膽大包天,敢挑戰大陸的禁忌嗎?
這一刻,李澤昌都覺得自己想的是否太過誇張了,而吾彥自然也不會允許他繼續說下去,低喝一聲:“好了,李長老,你們的時間到了!”
這句話一說,人人都是一抖,也不知道是誰大叫了一聲:“不!我不想死啊!”,接着,無數哭喊聲,求饒聲響成一團。
李澤昌靠在棺材上,露出了一個不知道意味的笑容,道:“那就動手吧,不過這位壯士,我畢竟是李家的家主,所以,請先殺了我吧,我不想看着我的族人一個個死在我的前面。我先死的話,就算靈魂回歸天際,見到祖先,也能告訴他們,不是我李澤昌不保護族人,而是實在有心無力。”
吾彥眼中露出一絲敬重,舉起了手中的屠刀,緩緩的走過人群,走到棺材邊上道:“如你所願!”
李澤昌微微一笑,閉目待死,吾彥手中的屠刀狠狠朝着李澤昌當頭劈下!
就在這時,吾彥背後的棺材當中突然一柄青色的長劍無聲無息的遞了出來,沒有任何風聲的刺向吾彥的後心!!
“統領小心!”
這一劍無聲無息,但又快捷無比,待到有黑衣人驚呼出聲的時候,吾彥已經無法閃躲了。
不過這吾彥也當真厲害,千鈞一發之時,猛的頂起了星力護體,同時劈下的屠刀強行往後一擋,借助揮刀之力硬生生的将身體往邊上移動了少許,躲過了後心的要害,滾到一旁。
這一下變故誰都沒有預料的到,門口那些黑衣人紛紛大驚,也管不了周圍戰戰兢兢躺在那裏的李家衆人,趕緊往吾彥的方向沖去。
可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人群當中原本幾個抱着頭,并不起眼的李家子弟,就在這些黑衣人越過身邊的時候突然暴起,以這種偷襲的方式攻向剛剛跑過,隻留下一個後背的黑衣人!
“大羅天網掌!”
“吃老子一錘!”
“西秦國……該死!”
一掌,一記狼牙棒,再加上一道詭異的黑色星光……
三個黑衣人在這短短距離之内,就稀裏糊塗的魂歸天際。
這時候眼快的人才看到三個人站在李家的人群當中,其中一名冷豔女子,手裏拿着一把黑色的,造型奇異的長弓,并且飛速的在長弓上搭上兩根箭矢:“去死吧!”
“砰砰!”
兩個剛剛轉過頭的黑衣人,胸口爆裂而死。
這種死法,與棺材裏躺着的,李家老太爺李光辂一模一樣!
吾彥一驚:“他們難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