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連穿越這種事情都經曆了,可當沈白進了被荀祖謙稱爲“聖堂”的地方時,還是驚得愣住。被稱爲“聖堂”的建築其實是一幢小四合院,沈白進的是東廂房,整個東廂房裏放滿了木架,而架子之上,則是一本本書籍。沈白随手拿起一本,竟然是一冊《論語》。
“當年我們先祖流落到諾蘭德之後,随行的讀書相公将經史子集能背的全部默了下來,怕的就是後世子孫數典忘祖。後來遭逢大難,書籍典章散佚,又有一批人重新開始整理文章……到現在,隻剩下這麽多了。”
陪同他的是一個老人,荀祖謙稱他丘先生,他指着這些書籍的時候,神情還有些驕傲。
在五百年的流離中,保存下這些來自地球的東西,真的很不容易。沈白可以想象,爲了這些東西,多少人嘔心瀝血甚至失去了生命。到這一代,這些人仍然堅持不懈,象荀祖謙,甚至不娶妻成家,流浪四方乞讨爲生,卻把自己乞讨來的一些餘錢,用在這座“聖堂”。
對于這種行爲,他雖然不認同,卻還是打内心深處尊敬。
“村子裏孩童還在此發蒙,讀些千字文之類的,我們雖然是在異國它鄉,卻也不能讓子孫看不懂自己祖先的文章。”丘先生又笑着道,目光平和,看着沈白:“大人成爲瀛尾的領主,還請允許我們這小村子保留聖堂。”
他沒有請求支持資助,隻是希望沈白不要取締這裏。沈白翻了翻眼睛:“聖堂什麽的不要搞了,這裏……就叫書院吧。”
“書院”二字出了他的口,那位丘先生渾身一震,雙目泛紅,不可思議地盯着沈白看。他既然主持這裏的事情,當然對于“書院”這個詞不陌生,這裏确實就是一座明人的書字,隻不過爲了避免受到諾蘭德人的敵視而入鄉随俗,改了個“聖堂”的名字罷了。
“大人!”回過神來的丘先生激動萬分,忍不住上前,深深地給沈白鞠了一個躬。
他的動作多少有些誇張,沈白沒有理睬他,而是轉身出了這座聖堂。雖然他很尊敬明人的這種行爲,也很重視這些汗牛充棟的典籍,可同時也覺得這些東西太過沉重,他雖然已經有讓明人過得更好些的心念,可并不想背負太多的東西。
但就在即将離開屋門的一瞬間,他渾身劇顫,不可思議地回過頭來。
他盯着的是一個神牌,那上面書寫着“大成至聖”四個字,一個古舊的香爐供在神牌之前,雖然一塵不染,但因爲時間太過古老,所以沈白最初并沒有注意。他之所以現在突然注意到這個,是因爲小龍突然間從他的身上跳走,爬上了那座香爐!
沈白微微吸了口氣,小龍與他的關系,并不是寵物與主人那麽簡單。在諾蘭德有數十種被稱爲“龍”的生物,其中絕大多數是亞龍,雖然實力強橫,智慧卻隻能說是一般,隻有與人類締結盟約的巨龍,才算是真正的龍。小龍便被那些諾蘭德人認爲是新的亞龍種,雖然明人認爲這條龍與他們繡繪的圖騰有些相似,但也沒有誰認爲這個小到鑽進沈白頭發中就難以找到的小家夥會是傳說中的五爪金龍。
隻有沈白明白,小龍并不平常,他的力量,除了自己的鍛煉之外,至少有一半來自于小龍。但是從他得到小龍開始起,已經有十年的時間了,這十年來,小龍沒有絲毫生長的迹象,更沒有變得更強大。
可現在不同,憑借與小龍在心靈上的聯系,沈白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小龍非常愉快,這種愉快,象是餓久了的人突然見到食物一般。
它爬過了香爐,然後爬上那古舊的神牌,盤在神牌之上,仿佛是在舒服地休息。雖然不知道它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不過沈白隐約可以猜到,那是好事。丘先生看到這一幕,雖然想要阻止,但又有些畏懼,隻能眼睜睜地看着沈白,沈白一笑:“它愛呆在那就讓它呆着,陪我到村子裏再轉轉。”
在村子裏轉了一圈,對于自己今後的主要領地有所了解之後,沈白心裏不禁苦笑。明人一向以窮著稱,而這個村子就是其中的典型,窮困潦倒來形容它還算客氣了些,甚至可以說是一無所有。
瀛尾村總共有三十五戶人家,一百二十七人,其中青壯男子還占不到這座小村的五分之一。全村都依靠附近山谷中的那千多畝的貧脊土地刨食,因爲土地不夠肥沃,所以糧食産量很低。村子裏隻有是男人,就要在農閑時上山打獵,或者是在葉河中釣魚,以此來略微增加一點收入。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特産,這裏甚至連紫澤邊的沈家門鎮都不如——那至少還有水田可以耕作。
沒有任何商業或者作坊,這裏需要的一些小商品,由行商從外地帶來,明人的内斂、封閉,在這裏被發揮到極至,這裏的女子,最遠連溫泉城都沒有去過!
荀祖謙一路上将這裏形容得有如世外桃源,可是事實上,這裏也不是明人的天堂。了解具體情況之後,沈白眉頭就豎了起來,他在這方面并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當他再次經過書院門前的時候,小龍突然從大門上跳了過來,落入他的頭發當中,他在思索怎麽樣解決瀛尾的困境,并沒有太多地在意。
沈白回到村頭,看到伯父仍然在與村子裏的老人促膝而談,雙方談笑宴宴,顯得很投機。沈白隐約聽到一句:“再無加征之理。”
他們大概在讨論以後的稅收問題,對于一個領主來說,從領民身上收稅不僅僅是重要的财源,更是權力的象征。沈白覺得有必要與伯父好好讨論一下領地的内政方針。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尖銳的叫聲,他向叫聲來處望去,隻看到一匹馬載着個人疾馳而來,他的視力好,一眼認出,那人就是霍根。
“救我,救我!”
這個時候的霍根,完全沒有初來時的那種貴族風範。在波利城裏,他跟随那些言行講究的宮廷貴族子弟,總是頭戴假發脖系領結,就算穿着盔甲也如此。可現在他卻狼狽不堪,頭盔早就不知甩到了哪兒,身上沾滿了粘乎乎的血。
在他身後窮追不舍的,是一群黑皮獸人。如果霍根沒有被紫皮獸人打破膽的話,這些黑皮獸人,他未必放在眼中,可是他親眼見到,紫皮獸人巨斧震地一擊,就将他的幾個親信震成了肉醬,那種實力,他絕對是無法抵擋的。
看到這邊的村子,獸人們更加興奮了,一個獸人擲出自己的斧頭,将霍根座騎的腿砍斷,那可憐的戰馬痛苦地悲鳴着摔倒,霍根總算還沒有忘記自己的身手,沒有被馬壓住,而是在地上翻了一圈站起,可獸人短距離内的奔跑速度不亞于奔馬,他這一耽擱,獸人已經沖上來。
獸人的數量并不多,而且最危險的紫皮獸人并不在内,但是已經破膽了的霍根,還是覺得他們象潮水般将自己卷起。霍根瘋狂地揮舞着自己的劍,但是他此行根本沒有想到會遇上敵人,攜帶的并不是戰鬥用的重劍,而是裝飾作用大于實戰價值的刺劍,再加上恐懼使得他根本發揮不出自己的實力,雖然黑皮獸人單個對他都不是對手,卻還是将他死死困住,轉眼間就逼得他連滾帶爬,身上也是傷痕累累。
“救我,我保證不報複!”霍根聲嘶力竭地喊着,他逃到瀛尾來,一是因爲近,二則是想到沈白那不亞于龍魂戰士的實力。
沈白眉頭瞬間擰到了一起。
明人與獸人在狂暴峽谷厮殺了兩百多年,在看到獸人的那一刹那,明人就開始做出了反應,爲數不多的青壯抓起自己的武器——因爲貧困,他們的武器也隻是削尖了的竹槍。沈橫也是臉色鐵青,沈家門已經被獸人摧毀,難道說這片新的家園同樣也要毀于獸人的暴虐?
在或是驚慌或是憤怒當中,沈白咆哮起來,他象隻獵豹,用矯健的步伐沖刺,撲入獸人當中。
“破!”在沈白的喝聲裏,一具獸人的身軀狂噴着身飛了起來,陽光照着從半空中灑下的殷紅的血,散射出七色的虹。
在第一具抛飛的獸人屍體落下之前,沈白已經撲向第二個對手。這個獸人眼中露出恐懼,可是卻沒有退縮,揮動手臂橫斧劈來,但沈白在這同時沖入他的懷中。
雖然以體型來說,沈白瘦俏的身體與那個獸人不成比例,但兩人在力量上卻完全颠倒過來。沈白扣住了那個獸人的腕子,輕輕扭動,那個獸人的腕骨關節就被錯開,戰斧也落入沈白的掌握之中。那個獸人嚎叫着想要将沈白抱住,爲同伴争取攻擊的時機,但他自己的戰斧卻毫不留情地劈出,血液四濺之中,沈白從他分成兩片的屍體中突了出來。
這個時候,沈白已經突破了獸人的包圍,來到了霍根面前。
霍根臉上狂喜,雖然沈白能爲他擋住黑皮獸人,可那還沒有追上來的紫皮獸人,卻未必是沈白擋得住的。他毫不猶豫地超過沈白,向明人的小村奔去。
就讓這個可惡的明人和該死的明人村子,爲他争取到逃命的時間吧,如果不是他們,自己又怎麽會陷到現在的境地!自己答應不報複他們,就已經是了不起的恩賜……
當這樣卑劣的念頭從霍根心中閃過時,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對,他雖然全力向前跑,可是視線卻在上升,仿佛是跳了起來。
然後他看到了自己的背影,當然是無頭狂奔的背影,他有些錯愕,卻在最後一瞬間,聽到了沈白的聲音:“白癡,我隻是想親手殺你罷了。”
以極爲隐蔽的手法劈下霍根的頭之後,沈白開始對獸人的屠戮,他的力量與技巧,都不是黑皮獸人所能抵擋的,轉眼間,又有三具獸人的屍體倒了下來。就在這時,一聲幾乎可以穿裂耳膜的嚎叫響起,沈白收住手,退出獸人的包圍,将奪來的長柄戰斧用力在地上一頓。
紫皮獸人出現了。
雖然在沈白眼中,獸人都長得一個模樣,肮髒而醜陋,但他還是認出來,這個就是毀掉沈家門的兩個紫皮獸人之一。沈白舔了一下唇,露出微笑,仿佛是向一個舊友打招呼。
小龍順着他的脖子爬上了他的頭頂,昂頭看着那個紫皮獸人,發出嗚嗚的咆哮。黑皮獸人并不能真正威脅到沈白,但紫皮獸人不同,這是接近甚至與龍魂戰士相當的強大戰士!
那個紫皮獸人也認出了沈白,他原本就因爲充血而通紅的眼睛變得象發光的紅寶石一樣。他也同樣一頓自己的戰斧,向是對着沈白邀戰。
“我,明人,沈白!”沈白用獸人語說道,這是他第一次承認,自己是明人。
“我,血獸人,盎格魯!”紫皮獸人同樣介紹自己。
接下來,兩個身體變成了狂風,狠狠地撞在一起,在砰砰的金屬撞擊聲音中,沈白的身體被抛了出去,在他的身上,至少開出了三道傷口,翻出的皮肉,象是幹涸的大地,看上去猙獰可怕。
紫皮獸人盎格魯則沒有任何傷痕,他雙足穩穩地落在地上,向着沈白昂首咆哮。這是對沈白的挑釁,沈白眉頭緊緊擰在一起,然後再度撲了上去。
沈橫憂心忡忡地望着自己的侄兒,他還記得沈白曾經對他說過,紫皮獸人的實力相當于龍魂戰士!
如果以龍魂戰士的等級來劃分,這個紫皮獸人起碼是六級,比起吃過沈白一拳的斯塔文還要強上一分。以沈橫的實力,根本看不清沈白與紫皮獸人的動作,他隻是覺得眼花缭亂,鐵器擊打的叮當聲音,身體破裂的噗啦聲,受傷疲累的喘息聲,都傳入他的耳中,卻讓他無法判斷誰勝誰負。
他隻希望,勝的會是沈白。不僅僅因爲沈白是他的侄子,更是因爲沈白這段時間表露出來的力量,讓他看到了全新的希望。
兩個人影翻滾來去,紫皮獸人動作不算快,但每一擊出去,都會在空氣中激出水紋一樣的漣漪,堅硬的地面,被他砸出了十多個坑,而沈白的攻擊力有限,隻是憑借自己的速度與華麗的搏鬥技藝,尋找攻擊的機會。這樣下去,當紫皮獸人熟悉了他的攻擊技藝之後,那麽他将陷入徹底的危機之中!
盎格魯異常興奮,這樣的對手,實在難找。在數分鍾的激烈攻防之後,他感覺到沈白的動作似乎慢了一下,這是他到目前爲止最好的機會,他毫不猶豫地橫斧掃了出去。
當沈白的身軀被戰斧劈飛的時候,遠方傳來尖銳的呼嘯聲,獸人盎格魯沒有理會那聲音,而是繼續前跨,乘勝追擊。他知道自己剛才那一斧并沒有劈中,在最後關點還是劈在了沈白别過來的斧柄上。雖然那種強大的震力,讓沈白當場吐血,可是這還不是緻命傷。
可就在獸人盎格魯跨步時,脖子後突然一陣錐心的疼痛,這讓他瞪大了眼睛,這也是他唯一的動作,因爲緊接着,他的身體就僵直住,被他擊飛的沈白再度沖回,戰斧從盎格魯的頸脖上掠過。盎格魯飛起的頭顱隐約看到,一個小小的四腳蛇一樣的東西,從他的脖子上滑落下來。
“那是什麽……”
盎格魯最後迷迷糊糊地想,紫皮獸人的實力與龍魂戰士相當,都能将自己的力量外放化形,他的身體周圍那層淡淡的紫焰,其實具有不遜于盔甲的防護力量,一般的毒蛇,根本不可能給他造成那麽大的傷害。
他永遠也沒有機會弄清楚,那究竟是什麽了。沈白沒有給他一個戰士應有待遇,而是一腳将失去頭顱的身體踢起,然後向着殘餘的獸人咆哮。這個時候,沈白已經外強中幹,砍下盎格魯的頭耗盡了他最後的力氣,而身上的傷勢也讓他站都很勉強。
但在劣勢的情況下用詭異的殺招砍死盎格魯的一幕,已經讓黑皮獸人們破膽,獸人們并不缺少勇氣,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還是呆了一會兒。
這一會兒就讓他們失去了殺死沈白的最好機會,他們的視線很快被那尖銳呼嘯的身影吸引過去,當那團金光閃閃的身影停下時,他們才發出嘶啞的呐喊。
獸人沒有逃路,而是向那身影發動了攻擊,他們勇氣可嘉,但隻憑借勇氣是改變不了結局的。轉眼之間,他們就變成了地上的屍體,而站在屍體中間的,是光芒四射的銀翼騎士。
沈白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體,将到了喉嚨口的鮮血又咽了回去,盯着殺死黑皮獸人的銀翼騎士。他心中在這個時候也滿是震憾,震憾之外,還有一絲絲的恐懼。
“這才是……龍魂戰士的真正實力?”
比起龍魂戰士的真實戰力讓沈白更驚訝的,是來的這個人,女騎士伊迪斯。在面具頭盔下,她那雙美麗的帶着碧色的眼眸中沒有絲毫自诩,而是充滿着古怪與好奇。就象沈白打量着她一樣,她也驚訝地打量着沈白。
在溫泉城時,沈白與斯塔文的戰鬥不過是一種遊戲,而剛才,沈白斬殺紫皮獸人的那一幕,才是真正的性命相搏。伊迪斯就是在那一幕中,對沈白刮目相看:這樣一個人,确實有驕傲的資格,更何況,他還是一個明人。
[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