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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落景寒在大聲嘶喊謝銳的名字,但是他聽不見了,我也聽不見了。踉跄着起身,歪歪扭扭地向艙門外走,似聽落景寒在身後問:“小竹,你去哪?”

我能去哪?船在江上,我能去哪?難到去跳江嗎?呵,跳江是個不錯的主意。

踏闆而行,眼前晃過一張張面孔,卻都不是那個熟悉的,從船頭到船尾,從上艙到底艙,我随手抓住了一個人,辨不清陌生的臉是誰,隻問:“他在哪?”對方一臉茫然,我松開他,又走兩步,再抓一人,問同樣的問題。如此,我一共問了十來個人,沒有一個給到我答案。

不知是腳酸軟還是什麽原因,一個踏步往前而栽,被身後伸來的一隻手扯住才免于狼狽而摔。視線婉轉,帶着希翼,卻在目光觸及時,希翼變成失望。

我問:“他在哪?”

靜默流轉。

我仰天諷笑,發了狠地掙脫開他的手,朝最近的欄杆而跑。在被身後之力從欄杆上用力攬回甲闆時,我再壓抑不住悲戚對着凄茫夜空哀嚎:“你們所有人不言,不就是爲了告訴我他已不在?不想我去找他,你就該讓我沒了腦、失了心,而不要這般清晰刻骨地痛不欲生。”

淚從眼角滑落,我這一生,幾乎所有的淚都是爲了那個人而流。隻有剛才,聽着徐江倫訴說對我的情感,看着他一點點咽氣,情緒連帶着失控。

掙了掙腰上從後的束縛,卻發覺攬得更緊了,我閉上眼心灰意冷:“張繼,放我去吧。”腰間的臂膀震了震,語聲響在頭頂:“你起來!”同時将我從甲闆上拖拽着起,可我哪裏還有力氣站,剛才的一番瘋狂耗盡了我所有力氣,雙腿都在打着顫。

沉痛的聲抵進耳膜:“夏竹,你的腿......”

我慘笑:“那場浩劫,他都沒了,你能企望我安然無恙嗎?”身體一輕,被抱了起來,似乎最近我常常被人抱着在走,而懷抱始終不是我想要的那個。

不知道張繼要抱我去哪,他一腳一腳堅定地向底層走,當踏着闆從船尾走出時,我的心頭開始慌亂而跳。竟不知船已回抵了岸,隻是這岸似乎不是中午啓程的那個。

明月當空照,它似乎一點都沒因爲塵世的殺戮而蒙塵。但即使有月光,也仍然看不清周遭的環境,隻覺空氣中潮濕之極。視線變暗,進入了一條向下而行的通道,古暗的台階,逼乇的空間,沉滞的氣氛,足足走了有十五分鍾。我的心境從最初的激越,到此刻的平靜,隻沉沉雙目凝着眼前那道帶了年代氣息的石門。

張繼沒有放下我,僅側身以身體去推那石門,當轟隆聲而響時,我閉上了眼。

靜默數十秒,張繼說:“有些事,還是你們當面解決吧。”他将我放下時突的抵近耳畔,以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道:“夏竹,我一直都知,但願意受你騙。因爲這個人,隻有你能治。”

石門被關,腳步聲離去。

睜開眼後,想過很多種可能,卻不曾想會看到一張......這幾日天天見到的臉,眸光明明暗暗,心念各種閃過,最終隻剩滿心的諷涼。我大笑起來,竟是如此,原來如此!

瞪着那雙走近的腳,沒了每日得見的蹒跚,我笑得前俯後仰,笑得眼淚橫飛,笑得胸口炙痛,也笑得狼狽不堪......“既然不想見我,何苦還要日日守着我?”

噩夢沉醒,本該遺失的記憶沒有遺失,除了最後劫殇的那部分。哪怕我再次身陷狼營,也沒有放棄過信念:他在,一定還在。否則我的人生将不是這般。

秉持着這信念,我與徐江倫周旋,裝瘋賣傻。看着徐江倫一點點陷入我爲他編織的謊言的裏,沒有沾沾自喜,但也心有餘慰,以爲終有一日我與他鬥着心理術,将翻盤而赢。又特意激将張繼,以死相逼,因爲之前在徐江倫吻過我唇瓣時,餘光中那一閃而過的人影讓我心頭狂跳激蕩。

卻不曾想,有一個人比我更勝一籌,掌布的棋局始終都在他指間。而且,這個人搖身一變,變成了最不起眼卻也讓徐江倫信任的......李成軍。正是眼前這張蒼老的臉,花白的頭發,幾乎能以假亂真,也迷亂了我的眼。一直以爲要這些事都完了,才能得見,哪想他日日都在。

終是明白,爲何放在工具箱裏的警槍能瞞過徐江倫的眼,因爲它不是一開始就在的。那日我心血來潮去翻工具翻到時,心情激越到不行,能夠有此謀劃掩過徐江倫的眼而将它送到我手上的人,除了他我想不出還有誰?所以更加堅定,他在。

但是,他怎麽可以這樣?讓我終日惶惑卻連一點訊息都不給我。

這個人我再也不要那麽義無反顧地去想了,在這許多夜裏,隻有我知道,思念髓骨,常常在天亮時發現枕濕的;也再也沒人比我更了解,幽靜到可怕的夜晚,壓抑着所有的情緒不讓外面“看守”的人知曉,我的惶惶不安,我的思念成疾。

一雙臂膀将我的肩輕輕環住:“小竹子,别哭了。”我心火一沖入腦,伸手就去推他,将他推得坐在地上,錯愕地看着我。

“哪裏哭了?我在笑。”擡手用手背胡亂地擦去臉上濕痕,又揚起手指:“你...你...”終沒有出得聲來,一咬牙骨碌撞過去,将本已坐在地上的他給撞翻在地,就趴在他身上恨恨地罵:“楚高城,你混蛋。”

他的反應是,無動于衷。就沉默地睜着黑漆的眼睛看我,眸光深不見底。

我妨如在唱獨角戲,悲歡喜怒都是我一個人的,頭腦漸漸清醒,理智也逐漸回來。等一些前後的矛盾被理出來時,我從他身上翻下在地,上上下下将他打量,面色一寸一寸泛白。他的人他的氣息幾乎都是刻進我骨子裏了,爲什麽人就在眼前,我卻感應不到也辨識不出?還有徐江倫是那麽精明又心細如發的人,對細節的掌控比我更強,如果假冒的人怎可能逃得過他的眼?

腦中滋生出一個可怕的念,但全身所有的細胞都不願相信。我顫着手去撫摸他的頭與臉,心在下沉,又去摸他臂膀到腿腳,對了,腿腳!之前他走路蹒跚,而剛才行走自如。一把揪住他衣襟,“楚高城,你告訴我,現在的你是易容成李成軍的樣子,對不對?”

幽黑的雙眸淺淺看我,終于他的唇角牽動,蒼老的聲音從他嘴裏吐出:“小竹子,你這麽聰明不是已經想到了嗎?何必再自欺欺人?”

腦中仿似被射入一箭,白光掠過,怔怔看着他,失去了語言功能。

他從地上翻身坐起,沒有看我,目光垂落某個點,低聲說:“現在你明白爲什麽離你如此近,卻不認你的原因了吧。這樣的我要怎麽走入你視界,對你說我是楚高城?”

我失神地看他,那張陌生蒼老的臉上,竟有着他從未有過的落寞。咬咬牙,抓住他瘦骨嶙峋的手,要求:“告訴我事情始末,如果......”艱澀的語句琢磨在唇齒,“你對我還有一點點不舍的話。”可他卻将臉埋入了膝蓋間,嗡聲低語:“你不會想知道的。”

我的眼眶又濕潤了,強忍住才沒讓淚落下。凝着那被握緊到發白的指骨良久良久,突然道:“高城,其實并不是沒有退路的吧。否則你根本不會讓張繼帶我過來,對嗎?”

腦子有時候一直轉不過彎,卻會在某一瞬突然清透。在與他鬥智鬥勇的這條道路上,我從沒想過能赢,唯一慶幸的是,時間還在,人還在。

見他不語,我又道:“你現在不願告訴我也行,既然被我知道你變成了這個人,那麽想必你也了解清楚是他曾經将四歲的我給劫到島上來,改變了我一生。所以,我的人生就由你負責了,你别想再撇下我一個人去逍遙自在。”

他似沒意料到我這态度,沉埋的臉擡起時,臉上驚異的神色猶在。我也不管他,把手擱在他膝蓋上,“你知道我的腿腳不方便的,你雖然變老又變醜了,但我也不嫌棄。扶我起來吧,地上怪冷的。”他怔怔看着我,慢了好幾拍才盯了眼我的腿,快速起身将我拉起。

幾米外就是一張石床,上面鋪了軟鋪。他扶着我坐上面後,就蹲下身解掉我的鞋子,撩起褲管,動作熟練的在小腿幾處穴位上按壓。不由怔然,依稀幾次在夜裏夢中,就覺小腿肚曾被這樣按壓過,然後第二天起來腿腳不會起酸麻。

不願去猜忌他曾暗中做過什麽,隻沉吟了下問:“這裏是什麽地方?”

他擡頭瞥我一眼,手上換了一隻腳繼續按壓,嘴裏雲淡風輕:“楚城。”我卻不淡定了,一下坐直了眼睛瞪着他:“楚城?怎麽可能?不是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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