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輪回,嘴角牽起諷涼的弧度,果然是虛幻的。翻身平躺,閉上眼,不想再被那依稀的輪廓恍惚,在認清一切都是幻影後,自我放逐成了唯一的本能。身體陡然變輕,好像懸浮于空中然後再緩慢移動,是到最後了嗎?
不過是轉瞬未見,竟對高城思念如泣血。因爲極大的悲傷與恐懼将在下一刻降臨,而我會随着這一切終結将他忘記,從今往後心中空缺了一塊,卻再也無處可尋。
“睜眼吧,他就在你旁邊。”仍然是平靜流轉的聲,像輕撫而過的風中柳絮。鼻尖萦繞的熟悉的氣息讓我本能地睜眼,入目是高城放大的臉,褪去了紅色,閉上了眼,像在沉睡,但隔得如此近,我卻感覺不到他的呼吸。
“他怎麽了?”
“暫時閉氣,身心與這空間合一。”
好似有把鈍刀在撕磨着某處,疼,卻找不到具體的位置。聽到自己在問:“他會如何?”
“小囡,你該問你自己如何?第一次見你,我就說你命中有劫,不是你命格太硬,而是命中遇煞星。到現在,你明白了嗎?”
我搖頭,一根筋的執拗:“不明白。”不就是想說高城就是我那煞星?我不管什麽命格不命格,隻知道與這個人五歲就相遇,而且牽系極深,輾轉多年分分合合仍能再聚首,不是緣份是什麽?我不信這樣深的情分最終還以命中遇煞來歸結。而假若無緣,又何需今日誓言種種?高城曾不止一次宣誓我是他的,自遇上他後,我就沒有第二種選擇。
但那個聲音卻依舊以清平的調說:“明不明白你自心裏清透,劫數是世上最難捉摸的東西,曾經我也不信,以爲可一力承天,但有些東西不是不可違,是你若違背它将加倍還之于你最重視的人身上......”
“夠了!”我再也忍不住颠沛的情緒怒吼:“盛世堯你莫要以一副置身事外的口吻來說這些,假如說我命中遇煞星,那個煞星也應該是你!假如不是那年你爲一己私欲将他們的視線轉移到我身上,我又如何會被劫來這座島上,又如何會遇見他?所有的禍源根本就是你!”
我不想怨也不想恨的,可是看着高城這般無聲無息地躺在這,還要被說成是我命中煞星,體内就升騰出一股火焰,越燃越旺。
令我意外的是,他反而笑了:“你終于想通了?我從沒說他是你的煞星,恰恰那個煞星就是我。而那年最後離開前我還說了句話,你命中遇貴人能助你渡劫,還記得嗎?”
聽到這處我才将眸光從高城的臉上偏移向身前的人,“你想說什麽?說高城就是那貴人?若要以他永遠留在這莫名其妙的地方,變成不人不妖的怪物,那麽,我能選擇不接受嗎?甯可曆那命中劫數,哪怕,”一字一句的:“生死由命。”
他沉定看我,眼中有了複雜之光,他說:“若能選,就不叫天命了。”難得輕歎,掌撫了撫我的腦袋,“很多時候,你會覺得人類是最渺小的動物,通常無能爲力,最終隻能幹巴巴地用身不由己來安慰。”
不知是他聲音裏有一種安定的魔力,還是本身我受這空間的影響,眼睛變得酸澀異常,一閉上就很難再睜開,要費很大的力氣,也隻能半眯着眼縫。我知道時間不多了,目光貪婪地把高城看了又看,想盡可能地将他的樣子刻得深,直到再也承受不住眼皮的重量,黑與白,光與影,最終都泯滅,遁入黑暗。
意識就像丢入水中的石頭,一點一點往下沉,當接近底部時似乎聽到依稀的聲音在低語:“如若不是煞星,早就......”早就什麽?想努力集中注意力聽清楚,但真的應了那四字:身不由己......渙散了神智,流離了意識,成了黑暗中的扁舟,浮浮沉沉,期期艾艾,無時光更疊,無生命期許,沉滞永恒。
沒有人知道,永恒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
我想起這句話是誰說的了,也真實體味到這句話的涵義。那年,我是伶仃小兒,遇見年邁垂老的盛世堯,在陰暗的角落裏沉默持久。他問:小囡,你最想要什麽?我想了想答:要阿嬷永遠都不生病陪着我,也不會像阿公一樣死去。他低笑了聲,緩緩的,一字一句的:沒有人知道,永恒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
那個晚上,阿嬷就随阿公走了,我也病了,染得就是阿嬷的病。冷得簌簌發抖,害怕阿嬷身體冰冷,我又跑去找盛世堯,什麽都不管鑽進他懷中取暖。他沒推開我,隻是用垂憐的眸光看我,我以有一個稚子的思維對他說:阿嬷把病留給了我就随阿公高興地走了,我把病也留給你,然後就能去找阿嬷了,這樣不就能永遠在一起了嗎?
他半環着我問:那你把病留給了我,我該去找誰?
你去找你想永遠在一起的人。
已經找了很久很久,可是找不到。
這樣啊,那我先幫你找吧,然後再去找阿嬷,你能暫時先治好我的病嗎?
能......
###
門吱呀應聲被推開,徐江倫走進來,将我上下打量,低道:“今天氣色不錯,想去外面曬太陽嗎?”我乖覺地點頭,認真答:“想。”
他推來輪椅,我蹙起眉,“能不坐那嗎?”
“你的腳不方便,等過些時候再讓你走。”
莫名生出氣惱,在被他抱上輪椅而坐後,憤憤道:“我感覺像個殘廢。”他原本柔和的眉眼驟然變冷,低喝:“胡說什麽?”我微微懾縮,他的樣子有些讓人害怕。但并沒像昨日那般立即就推着我往外走,而是沉目盯了我片刻,突然走至我跟前蹲下。
我還在怔怔看着他的後背,感覺莫名其妙時,聽到他緩和了語聲:“還不上來?不是不喜歡坐輪椅嗎?我背你出去散步。”
默了好一瞬,他回轉過頭,漆黑的雙眸定定看我,嘴角終于上揚,将手環繞他脖子趴在了他背上。沉穩起身,邁出木門。屋外早春的陽光明媚,放眼一片蔥郁翠色,鼻間聞的都是綠草氣息,很怡人。
我遲疑了下,将頭輕輕靠在他肩膀上,然後目光沉定某處了開口:“今天你還沒說我們的故事呢。”他眼角微彎了問:“昨天說到哪了?”
“你說我開了一間畫廊,你爲接近我常常籍着民警公務的借口過來,說買了不少畫。嘻嘻,那些畫呢?還都在嗎?”
“在h市那邊,等你身體好了我帶你回去看。如果還想開畫廊就再開一家,這不你的畫架工具都還給你留着嘛。倒是怎麽不見你畫?”
我伸出食指點了下他腦袋,“因爲畫畫得需要靈感啊,跟你這蠻子說不清,你不懂我們畫家孤寂的世界的。”他回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畫家?自封的嗎?”
眨了眨眼,理所當然答:“在家作畫的不叫畫家嗎?”
他失笑,搖了頭回看前方漫步繼續走。進到林中,偶有可見一些小的野花,爲這早春憑添了些許顔色。長久沉默,他又回眸來問我:“在想什麽呢?”
“我在想以後畫廊應該怎麽布置啊,你得給我整個有院子的,我要在院子裏安一個秋千,一張小桌,兩張白色的椅子,你說那會不會很有情調?”
“你那是布置畫廊還是布置家呢?畫廊不就隻有擺畫嗎?”
我輕哼:“對牛彈琴,畫家的世界太孤獨了。”他雖然聽到了也并不生氣,林子并不大,穿梭而過就是一大片空地,這是近日來第一回散步到這麽遠,我有些驚奇地看着那遼闊的水面。當真是不邁出界地,隻做井底之蛙,不走這麽遠還不知身處的這塊地方被水環繞。
我問:“咱們這裏是個風景區麽?這是湖還是江,還是海?”
“是江。”他頓了頓,略一沉吟答:“我們是在一座島上。”我用驚異的眼神看他,“你是說這水環繞了四周,咱是在江面中心?”他點頭。
出于我的好奇心,徐江倫背着我沿江岸繞走了大半圈,看那茫茫無際的水平線,徒生出一股豪情,嘴裏輕吟:“莫愁空莫無前路,我欲乘風破浪時。”
一回首就見徐江倫目光緊凝着我,神色複雜。詢問出聲:“怎麽了?”
他移開視線,“沒事,就突然覺得你有些不一樣。”
我抿了下唇,難掩激動:“能一樣嗎?今天才知道我竟然是住在一座島上呢。”他愣了愣,再度失笑,眼神中的戒備淡去。我突然見遠處黑蒙蒙的一塊,起初以爲是眼花,剛剛還一眼瞭望江面覺得壯闊,等眨過眼後發現那遙遠的某一點仍在,我忍不住問:“你看到那裏有東西嗎?”他循着我手指的方向而看,眼神微頓,斂轉而回時他說:“那是一座沉了的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