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這般理解和判斷他行爲的涵義的,所以當心中清明時不顧一切要沖進來。
輕輕坐下,依然感應不到除我之外的任何氣息,其實我也不知道進來後該怎麽做?是再一次用血去渡化他嗎?我有遲疑,不是怕以命換命,而是怕沒有作用。前次能以血救回他,是因爲我的體内流着盛世堯的血,而今這血與他已經相溶,等于我和他流着相同的血,若能起效用,他自己就能依靠自己醒來了。
“高城。”我輕喚,城哥哥三字喚不出來,輕擡手,指尖微顫,觸及一片清涼,寒意滲透進皮膚。突的心上一抽,我猛然想起他的三次之限!爲瘋子輸血是第一次,在進來這時他再次以血爲刃破開肉牆,豈不是啓動了第二次?第三次......
不,絕不可能有第三次!我開始心慌意亂,俯下身貼近他臉面,想用自己的臉去暖他,可是等貼近了發覺自己比他的還要冰。瞬間反應過來,這是代表他其實還有餘溫的?立即将耳移往他心口處緊貼,在等了足足半分鍾我将絕望時,突的一下極輕的震動傳來。我以爲是錯覺,繼續匍匐他胸口,等聽到第三次時才确定,他不是沒了氣息,隻是心跳緩慢地幾乎不在跳動。因此我去探他鼻下以及脈搏,情形都相似。
對了,我想起來了。他曾跟我形容過空間裏存在的特殊介質會讓人身體機能停滞,而他甚至可能是石棺裏那對夫妻在死後所生,所以他的生理機能定異于常人。
在确定他沒有死後,我就趴在他胸口,感受那緩慢的震動,心緒漸漸冷靜,頭腦也開始理智運轉。我的畫影根源由來于此,正是五歲那年被他設計弄昏成了這空間的腦,于是影像疊生,成爲了我的一種能力,也正是這種能力和高城控心結合,使得這空間打開缺口,從而兩人才逃出生天。那這刻我如果再次畫影,用意念操縱這裏,是否能将他送出去?
剛想到這,就覺身下原本規律緩慢的震動突然變得劇烈起來,我心神頓時不甯。他有感應!即使在這種狀态,他依然能遁入我的思維空間。
我索性輕聲開口:“高城,在你跟前我總是愚笨,因爲有你這麽聰明的腦子來思考。愚笨地以爲你在峽谷真的忘了我,愚笨地以爲在船上可以瞞過你,也愚笨地跟着你來到這島聽完你的故事後,還傻傻認爲你幫我尋找記憶來救我。殊不知啊,你早就将一切規劃好了:與張繼合作,讓阿蠻在外守護,用瘋子的血喚你神智不滅,而徐江倫的勢力能保我這一月平安。”
嘴角露出一絲淺淡的微笑,眼中卻荒漠成沙,我說:“實際上你早算到我會沉睡一月吧,因爲,你在我腦中也下了心理暗示,對嗎?過往雲煙,你在踏進楚城時就想起了我是那個曾被你算計的小竹竿,是故你讓瘋子用迷疊香将我迷暈,在我腦中下一道讓回憶童年過往的指令,而破除指令的答案就是你的名字。所以我在夢中畫影裏,看着年少的你覺得熟悉幾次脫口而出,卻都滞在喉間,隻因你設定的心理暗示時間未到。”
“一月爲期......這一月于我而言是畫影童年至少年回憶,但我不知于你是什麽意義。你知在這區域範圍内,若還有人能保我周全,就是将你視作強敵的徐江倫。在保我不被秋月白陷害的同時,也牽制住了徐江倫,你不能讓他來破壞這個計劃。看吧,其實我真動起腦來一點都不輸于你吧,可是,你的計劃到底是什麽?是表面看似你想獨自破心魔卻一月未成,然後讓我一同進來與你合力,還是......”
我閉了閉眼,吸了下鼻子,感覺眼眶有些刺痛,再睜眼時瞳孔緊縮,死死盯着咫尺之處的那張臉,即便昏暗模糊。再出聲已凄然:“還是你根本就以一月爲限,以生命爲祭來換我生?我傻,真的傻,怎麽就信了你帶我去尋記憶這種鬼話?你帶我去楚城,你知道這個地方,一直都知道,卻不曾帶我來,隻将石棺的故事講給我聽。那時候你就在爲我之後畫影鋪墊,讓我明白這空間的特殊性,你是在告訴我即使沒有了心,腦還在,生命依舊不熄。而一旦破除了心魔,與我綁縛的劫也随之煙消雲散。”
在頓悟這一切時就無形中有把尖刀,狠狠的,刺進了不知哪一根肋骨,滴着血。
心跳之間相隔半分鍾,剛好三十秒,若以人的脈搏來數心跳,一分鍾有六十多次,所以一個月又零二天,每天都在漏跳一次,而這規律會永久地持續下去。我怎麽還能天真的以爲你會自己醒來?咬破嘴唇悲泣:“高城,你夠狠!”
對自己狠,對我狠。
“你是覺得在用你的犧牲換回我的命後,我還能安然而生?哦,對了,還有張繼。哈哈,原來我是最糊塗的人,張繼!”我凄聲而喊,不管外面能否聽到,也壓抑不住這心頭的悲怆。
總是自作聰明地以爲一切都按照自己意念在走,事實上我的每一步,每一個反應和可能會起的念從踏進這塊地方的那一刻起,都被高城算準了。甚至他連後路都爲我想好了,當一切塵埃落定後,我若知道他爲救我一命沉淪這黃泉苦海,必定痛不能已,所以甚至都不會讓我有知道的可能,直接就讓張繼再次爲我覆蓋記憶,換另一種身份重生。
看,多好的計劃啊,天衣無縫!
可是你算漏了我在這個魔影疊生的空間會腦袋開竅,因爲你是心,我是它的腦!
心起心魔,腦生魔影。
從未曾像這樣滿腔悲意無處可訴,淚決堤成河,隻覺滿心都是凄惶的絕望。我曾發誓要想盡辦法在自己所擁有的空間來成全他的自由,哪怕傾盡所有,包括生命。真的,我做好一切心理準備了,若逃不了一死爲結局,那也要盡一切努力來爲他破劫除心魔。可是他不給我機會,甚至是反過來,他要用他的命來成全我。
我俯身而上,低頭,親吻他的額頭、臉頰、鼻子、嘴巴、下巴,每一處,傾盡所有的溫柔。最終回到他的眼上,輕輕細琢,從左到右,然後低喃:“讓血眸覆滅,心魔剔除吧。”
閉上眼,輕運氣息,緩随而動,将自己融于空間。
是高城爲我指明了方向,既然他能獨自先将自己與這空間相溶,試圖以心掌控解開對腦的禁锢,那麽我就能以腦運轉控制将心踢出這空間,而方法就是——畫影。這樣的事,我二十多年前就辦到過,今天也一樣可以。
影像重疊飛舞,破開黑暗,光影再現。
我伸出手将高城往光影推進,心中默念:去吧,黃泉路我獨行就可以,你最好......像那兩年一般,忘了小竹竿,忘了我。
意随念動,眼前一晃回到那一年。我十二歲,高城十七歲。他在我耳後敲下昏穴,我頭一歪昏沉過去,本來他起身欲走,可走出兩步又回頭,帶着邪氣痞味的臉上露出興味,眼珠滾動一圈後就複返,彎腰拖起我的一條腿就走。我就被他這麽倒拖着在地上,幾次頭磕碰地面尖銳物,痛意涔涔。
因爲曾畫影過這一幕,所以知道之後發生的事。他會紅着雙眸沖我邪笑,像個痞子似的說話,前一次我看不透自己心思,這一次我卻清透。少年的我,在用隐忍沉痛的眼看待這個已經變得高大卻忘了我的人。深知那座島的陰暗,想讓他趕快離開,隻是我又覺不甘,當初以爲分離隻不過是轉身的距離,卻不曾想再見已物是人非。
長官出現得“及時”,他與高城打在一起,我所學都師從長官,即便高城在這年已經身手極好,但也不如長官對敵經驗豐富。落于下風也罷,突的一支利箭從後疾射而出,我呆坐在地上眼睜睜看着那箭直入高城的後心。慢動作般緩緩回頭,隻見秦教官手執弓弩面色肅沉,那支箭顯然是她所射。不光如此,更讓我驚心的是她的身側還有幾名曾在測試時見過的教官。
無以莫名的恐懼快速占據我整個心房,再回轉眸時我張口欲喊,可是聲音卡在喉間,長官對準高城胸口就是一拳,将他打退過去許多步,緊随着秦教官這邊的箭又飛出。不管是出于本能還是下意識,我沖了出去,然後聽到驚呼聲從後傳來,長官身形掠動到我跟前,穩穩抓住幾近射到我後心的箭。
秦教官沖過來急問:“a你沒事吧?”我似有些被吓到的搖頭不語,但餘光中看到本已無所遁形的高城消失在林中。長官掃過我後再回頭,面色沉肅的吓人。回去之後我被細細盤問,一律一問三不知。這個島上的生存法則告訴我: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