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沒人比我更清楚樹的方位,這麽近,那麽遠,就在眼前。隻是曾經的蒼天大樹,變成了眼前的樹樁,再沒一點蔥郁,隻剩蕭條的幹枯。徐江倫将我推到樹下後,往樹樁上斜靠着摸出了一支煙,但似想到什麽,低頭看來一眼後,就隻把煙放在鼻前嗅了嗅,夾在了耳朵上。
“還能訓練什麽?無非就是各種技能項目了,就像警校那種。”
我一咬牙,問了個大膽的:“你也曾在這裏受訓過?”但見他搖頭,我感到意外。以爲他或許也曾是那其中之一的孩子,否則爲何會與這裏搭上關系?難道是他抓住了誰,從别人口中獲知這一切的?正思疑中,他淡淡道:“别胡亂猜度了,這座島上的首領是我父親。”
“......”我驚愕在原地,想過各種可能也沒想到會是這種。
但見徐江倫臉上呈露出深深的嘲諷,再開口時語聲變沉:“說起來很可笑,老頭子直到臨死前才‘記起’還有我這個兒子,傳訊到内陸來讓我收拾這個爛攤子。”
“爛攤子?”
“人爲的一場動亂,幾乎将他建立的機構全部摧毀,而好笑的是,這場動亂是那群所謂的能力者發起的。”
我打斷他:“能力者是誰?”
“剛才不是告訴你,島上有派系,每派會有這類專門的地域劃分,然後會有專人對一群孩子自小培訓,采取優勝劣汰制,每隔半年比賽決出第一能力者,淘汰最後的劣質品。當成年時,他們就可以成爲裝備武器被交易出去做任務了。”
“等等,”我忍不住再次打斷他,“你意思是,這個地方培養一些孩子當......殺手?”
徐江倫失笑:“這就是一個機構,爲利益而生。沒有所謂的專門培訓殺手這說法,有需求,就有交易。隻是,老頭子低估了那些活在他眼皮底下的孩子,以爲一切盡在掌握。不曾想一朝被連窩端,若不是老奸巨猾留有後路,恐怕我趕來時隻能給他收屍了。”
留意到他在說老首領的口吻是輕慢的,即使這人是他父親。他本身也是心理術專家,對于微表情擅長捕捉,我浮于表面的念頭哪逃得過他眼,他似笑非笑着道:“我是個私生子。在二十歲之前,都不知道有他這個老爹呢,後來即使知道有這麽一個人存在,與他也像活在地球的兩端,沒有任何交集。至少我是那麽認爲的,直到......那場火災。”
我的心漏跳了半拍,他在說那年師大的火災嗎?
徐江倫低眸緊凝住我,但我卻知道他其實不是在看我,或者準确地說他在透過我回憶那段過往,想那個人——楊曉風。過去了幾分鍾,他才沉斂目,“從火災裏将我救起的人,是他安排在爲我身邊監視的暗子,你知道我擅長什麽,要從這個人口中獲取點訊息很容易。順藤摸瓜很容易就探到食物鏈最頂層,當我知道是他在一手操縱時,覺得挺可笑的。他一面躲在這座島上暗中培訓能力者,一面利用交易獲取的财富來運轉整個組織。從他身上我看到一件事:**有多大,心就有多大。”
我算是明白徐江倫的偏激從何而來,或曾有一度他與楊曉風相戀,想過要爲她抛棄一切,故而有那走進火場去找人的行爲。但那條正路他根本走不通,因爲他的身邊潛伏着權利與私欲的暗棋,但凡他生出它念,首領也會在這座島上遙控指揮把他拉入邪途。
這是一個,爲了權利和私欲連自己兒子都列爲棋子算計在内的人。而我有幸在他手底下還能活着走出這座島,是長官安排的吧。現在大約猜到我幾度記憶被覆蓋,很可能就是首領這邊将我交易了出去,不知轉到了誰手中,然後被利用來進行那任務。話說我至今都還不太明白兩層記憶覆蓋到h市的目的是什麽?是單純爲将徐江倫和高城引去來一場智鬥?
很顯然,這一定不是首領所爲。既然徐江倫是他兒子,而那些僞造文物的白玉石加工廠,也都是他組織機構下的一種産業,他斷然不可能讓我去破壞。就算誤打誤撞,也會在必要時候派人阻止我。這中間還有一個矛盾,既然這組織隸屬于首領,就不曾派人查過我嗎?隻要調查過我,應該就會認出我來才是。
我一擡頭就見徐江倫用審讀的目光在看我,心頭一沉,深知是剛才沉念分析太久引起了他的懷疑。立即轉移話題了問:“那你是什麽時候接手這地方的?”
他聞言眸光閃爍,唇角微揚:“當知道有這麽一個後盾,又是這麽一塊利益版圖時,你覺得我會任由它繼續遊離在外嗎?不過勢力滲透需要時間,也非一朝一夕間能完全把他扳倒。首先掌控住觸手可及的小魚,再來吞噬大魚,這叫蛇吞象。”
“你剛才說的能力者反撲,不會是你安排主導的吧?”我驚異而問。但看他輕笑的表情,就知我的猜對了。他說:“總得用一些事來提醒他,讓他知道還有我這個兒子存在啊。否則我怎麽名正言順地入主這裏替代他呢?”
我沉默了。這父子兩當真是一個比一個更狠更工于心計!首領恐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死在親生兒子的算計下的。這叫什麽?一報還一報嗎?
“所以你是近期占據這座島嶼的?”
“虎崖山之後。”徐江倫眯起眼,“當人死過一次後,會認清什麽最重要。”
我挑起眉語帶了譏諷:“權利?所以你就不惜算計自己的父親來奪取他的權利?”他搖頭,“你錯了,我不是算計他的權利,是拿回本來就屬于我的一切。”在說這話時,眼神變得銳利,直直盯着我。他在意有所指什麽,我自然清楚,撇轉開頭避開那視線。
心中暗自計量:虎崖山事件使得他又一基地覆滅,即使還有峽谷那塊,但因爲利益權利并不在他手上,被周景和甯冉聲兩相操縱着,故而他将心思動到了組織上面。那不單單是一場父與子的博弈,也是一場權與利的博弈。不用說,即使首領心思沉穩,也不會料想到有朝一日他的兒子會反噬。
徐江倫與我年歲相當,虧得之前首領不将他認領回這島,否則他絕對能認出我是誰。
夢中畫影裏從四歲到十二歲,之後還有幾年,又是因爲什麽我離開了這座島?還有,我心念沉頓,目光凝向那扇門,有個聲音在極輕地問:長官還在這嗎?
耳後傳來徐江倫的語聲:“你眼前這間房是空屋,曾經的主人是老頭子臨死前唯一提及稱贊過的。隻不過聽說在前兩年因病而逝了。”
他還在說着什麽,我已聽不見了,腦中隻剩那四個字:因病而逝......
如果沒有那一個月的沉睡,長官就是一個曾在畫影裏出現過一次,然後還看不清相貌兇狠的人。而當我用一月度過八年時光後,這個人變成了難以磨滅,而且重要的人。或許,具體地形容,可以将之稱爲親人。
盡管徐江倫說這個島嶼以首領爲首的目的是訓練出一批能力者,成爲圖謀利益的工具。但歲月相伴,時光輪回,長官占據了我至今爲止的大半年華,并且我的所有能力都來自他,除去,畫影。屆時已然明白,爲何我單單隻有模糊地求學生涯實則從未進過美校,卻能畫得一手好畫,這不是天賦,是曾經的我已然掌握了這門本領。
想到畫,又想起了教官。長官病故了,那她呢?
我沒有開口再詢問,也不能問,即使我迫切想知道。但凡表現得對這地方有一絲過激的情緒,都可能會引起徐江倫的懷疑。在被推着往回走時,我假裝不經意地問:“現在這裏還是維持着原先的生計嗎?”
“當然不。”他答,“那是老頭子的理念,現實殘酷的教訓擺在那,訓練出一幫狼崽子,差一點反噬吞滅了自己。我怎可能再犯同樣的錯?”他的語氣就像是旁觀者,完全不自覺其實那是他一手策劃醞釀。
“那......那些能力者呢?”
問題一出來徐江倫就在頭頂低笑了,“就知道你要問。能力者反撲,雖然有勇也有謀,但到底是一幫沒經過世事曆練的人,老狐狸圖謀算計一輩子,如果沒一點抵禦措施也當不成這首領了。更何況既然我有心要圖這座島,當然也不可能就任由老頭子瞎折騰。所以,能控制的控制,不能控制的那就與動亂一起消失。”
我不知該如何形容心情,當知道所謂能力者就是像我們曾經受訓的一幫孩子或少年時,有一種切膚之痛在身體裏蔓延。隻是,我連一絲異常的表情都沒有流露出來,隻是淡淡評價:“你們很殘忍。”
徐江倫嗤笑出聲,卻坦然承認:“确實殘忍吧,誰讓這世界是弱肉強食呢。”
我想諷笑,一句弱肉強食就能抵消那麽多條命?說得也未免太輕松了吧。有些思想根深蒂固,即使這刻我說破嘴皮,也改變不了他内心的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