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紅眸閃了閃,就站在那處道:“等我先解決老頭的後事,再來安排你,等着。”說完他蹲下了身,我這才看到老者就躺在那,二度以爲已死的人居然這時仍然半睜着眼,胸口有起伏。隻見男孩似笑非笑地對他道:“如何?我這不是出來了?你以爲騙得過我?當看到這個你死守了一輩子的地方多出來一個人時,就知道你必有所圖了。不過是陪你玩最後一次遊戲,要不怎對得起你這些年的厚待?”
老者想要瞪眼,無奈生命已臨近終點,僅僅隻能張着嘴,出氣多進氣少。但男孩用嘲諷的眼神看着他猶覺不夠,低頭湊近了些:“知道爲什麽你就剩這一口氣了,也還要把你從那裏面拖出來嗎?因爲我要等你死後将你屍骨都焚化成灰,讓你生生世世都脫離你企望的楚。”
老者猛地伸手,一掌卡在男孩脖子上,并且自己梗起脖子。我下意識要去幫忙,可四肢酸軟無力,似乎剛才的縱爬已經耗盡了我所有力氣。這是老者積聚了最後一口氣意圖反搏,那如鷹爪般的手指在不斷地收力,明明看到男孩的臉色因爲窒息而漲紅,可他不但沒有掙紮反擊,反而眼神淡漠地盯着老者,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弑王者,當誅。”
老者渾身一震,幾乎是立即松開了掌,而那鼓足的最後一口氣也散了,頹倒而下,半睜着眼幾下抽搐,很快就僵直不動了,胸口沒了起伏。
這一幕看得我驚駭不已,心怦怦直跳。生死邊緣輪走毫不色變,攻心爲上,他吃準了老者的弱點。這一次,老者是真的死了,而且,死不瞑目。
男孩失笑了下,丢下四字:“冥頑不靈。”突的似想起了我,擡頭看過來,眼睛撲閃了兩下後道:“你以後不要學他,否則死就死在這上面。”我發現,他眼中的紅光似乎淡了些,但依然妖冶且含着邪氣。
以爲剛才他在老者臨死前所言不過是威吓,至少也不會是一個十歲孩子會真的去做的事。可當看到他起身走向角落裏,拎來一個桶,走近老者就把桶朝下而潑,随着液體被潑出,我聞到了一種焦油的味道,事實上那潑灑出來的液體也是黑色的。
不太敢置信地瞪着那不過十歲左右的身影,他的意圖并不寫在臉上,卻全在肢體間肆意展露。等桶裏的焦油都被潑灑盡後,他把桶随意地往别處一丢,然後從衣兜裏摸出了什麽,兩下輕擦就燃着了火。看到這處我再忍不住失聲而問:“你真的要燒了他?”
他并不看我,嫣然的火蕩漾着他的臉上好似也有桃花紛飛的豔色,他開口平靜:“這是我曆時五年,每一天都在想做的事,你說我要不要完成所願呢?”
我怔凝住,并不明白他何出此言,隻見他突的垂眸,靜默足有十秒,他背轉身,手中的火光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在弧線的終點處轟的一下,火焰蹿出,将本不明亮的空間照得敞亮。整個過程中,他都沒有回頭,隻聽噼噼啪啪的響聲環繞。我慶幸老者的屍體離我甚遠,否則難保那火勢蔓延到我這,而以男孩的冷酷,或許會眼睜睜看着我被波及而不管。
一場火焰的焚燒,從耀武揚威肆意狂燃,到最後漸漸湮滅,一個人從完整到變成灰燼,用時不過是一小時又四十分鍾。這過程裏,我是唯一的觀禮者。因爲無所交集,倒不會産生任何多餘情緒,也沒所謂恨意,即使差一點被這老者推入煉獄。我更多的注意力是在始終背身而站沒有回頭的男孩身上,在确定他不會突然轉身後,開始分析他行爲代表的涵義。
如果不是對老者深惡痛絕到連屍骨化灰過程都不想看,那就是他其實對老者有着特殊的情感。想到之前他說,這個地方除他與老者外,沒有來過第三個人。等于說,哪怕是恨,老者也完全占據了他的思維。所以當這麽一個幾乎覆蓋全部生活的人死亡、成灰,他或許某個部分是覺得空虛和落寞的。
“夠了嗎?”男孩突然惡狠狠地看過來,帶着咬牙切齒地沖向我,彎腰一把抓住我衣襟把我拎到半空,“誰允許你來分析我的?”
神經一僵,忘了他能遁入我思維空間,知道我在想什麽的。不過思維這東西,哪是能控制的?看着那張明顯帶了怒意的臉,不由仍在想:此刻他這般,算是惱羞成怒嗎?
男孩神色蓦的一斂,眸光沉涼地眯起了眼,轉而勾起嘴角,揚起手。
眼睜睜看着那劈下來的掌,感受頸側疼痛侵襲神經,眼皮一番就暈過去了。但我成人的神智仍在,畫影依舊,已然知道不能在這男孩跟前斂露心思,故而罷了念,任由影像入腦,隻當一看客。
在我被他劈昏過去後,他用審讀的眸光看着我半響,突的嘀咕了句:“瘦竹竿一個。”
“......”即使在畫影中,我也有無語的感覺,怎麽就思維跳躍到這上面了?下一刻他把我提抱起,越過老者骨灰處時連腳步都沒頓一下,一直走到牆角才把我放在了地上,他又低語:“暫且在這陪着我吧。”他也坐了下來,從地上拿起了什麽,我仔細辨認發現那是一塊木闆,然後他拿出一把小刻刀開始在木闆上刻起來。
這又不在我的意料範圍之内,他的行爲基本上不能以正常邏輯來推斷。之後就一直保持這種狀态,他專注在雕刻裏,偶爾會冒出一句話來,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我聽。等到木闆漸漸從普通變成精緻時,我終于明白他在幹什麽,他在爲老者雕刻靈牌。
奇妙的螺紋與圖案根本不相信會是出自一個十歲孩子的手,而我又在畫影裏親眼曆證。等到外部輪廓全完工後,他擡起眼朝着那邊老者骨灰處瞥了一眼,然後又再低頭一刀一刀在中間刻下字:楚元風。
最後一勾收刀,他說了句:“在這等我。”就起了身。好吧,這次我可以确定了,從之前到現在,他都不是在自言自語,而是在跟我說話,也不對,是跟被他劈昏的五歲的我說話。
他在爲老者收斂骨灰。等看了片刻後我認知到一件事:他似乎爲這一天籌謀已久,從之前的一桶焦油,到準備刻靈牌的木闆,再到這時斂骨灰的壇子和擺放香爐的桌案,一切都井井有條,按部就班。終于香火點燃,牌位安放,骨灰壇子放置進了牆上的一個方格内,他站在跟前靜默半刻後才緩緩開口:“好了,老家夥,我仁至義盡,就爲你做到這裏。”
轉身走來時幹淨利落,沒有一點拖泥帶水。到我跟前彎腰,小心地将我抱起,有那麽一瞬錯覺,好似我是他心愛的寶貝。假如沒有之前那殘酷的對照的話。
男孩抱着我,腳步輕慢向前,越過靈台,走過兩道石門,濃霧缭繞起。他低頭:“先帶你去對岸吧。”隔了片刻,又道:“要乘船,放心,不會把你丢鳄魚潭的。”
我想這人一定是太寂寞了,以至于時不時對着我說上一句。等到濃霧散開時,船到了另一岸,從時間上判斷,這岸并不是我呆了一年的島。再次被他抱起,穿梭樹林,終于看到一座村莊與人煙,他徑自走進了第一戶人家,主人也是一位老者,年齡要比剛死的楚元風還大,頭發全白了。
主人問:“你要做的都完成了嗎?”
男孩點頭,“擺局兩年,豈有不成之理。”主人眼中露出激動與欣慰,但視線很快轉向男孩懷中的我,疑惑浮臉:“她是......”男孩低頭,到這時我才發現之前還隐有紅光的雙眸已經完全變成幽黑了,隻是不夠純淨,參雜着渾濁,他說:“我的戰利品。”
主人又看了我一眼,并沒再追問下去,而是轉移開話題:“後面你打算怎麽操作?”
“依計劃行事呗。”
我不明白他們之間的暗語,隻知道自那天起我被留在了主人家裏。男孩很忙,整日都看不到人影,出去時就會把房門給鎖上,然後在門外笑着對我說:“别亂跑,等我回來。”我被他禁锢在這狹小四方空間,上哪亂跑去?一般要到天黑他才回來,然後領我出去與老人一塊用食,期間我有看過老人的兩個兒子與兒媳,好像就住在隔壁。
很奇怪,他們對待男孩的态度很恭敬,甚至可以說是在聽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