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我想不出來

倒入高城懷中時,我迷離的眼直直盯着那鏡子不肯移轉,支離破碎的幻境圍繞不去,更加了血紅的色。雙手去拉扯高城的衣襟,一個字一個字地問:“玻璃碎了嗎?”餘光裏他發狠地盯着我,沉默輪回,終于,聽到他說:“碎了。”

心頭一松,是碎了,那就不是我錯覺。無力地阖上眼,意識卻仍彌留不肯離。

感到高城将我抱起而走,沒一會就傳來落景寒驚問:“小夏怎麽了?”高城不答,繼續在移動,一道熟悉而冷漠的聲音近在耳旁:“你要帶小匣子去哪?”是瘋子!可是他從沒這般冰冷說話過,話音裏甚至帶了敵意。

高城頓住,低斥:“讓開。”

“不會讓你再帶她單獨離開的。”

高城将我抱緊了緊,道:“想她死,你就繼續攔着。”空間頓陷死寂,移動繼續,顯然在以我命爲前提後瘋子不再阻攔,隻是當高城抱着我走出幾步時,聽到瘋子揚起的聲音:“楚高城,是你說這裏會是終結之地,不管什麽情形都會保住小匣子。你别忘了自己的誓言。”

語音漸遠了,高城并沒理會他,徑自而走,且步履極快。從空間感知可判斷,我們已經又出溶洞了,但這是要去哪?天應當還沒黑,不大可能是再去殘城。

不知道是我渾沌的分辨不出時間,隻覺得走了很久,當高城停下時以爲是到了,卻聽到他開口,但不是對我:“不用偷偷摸摸跟着了,都過來吧。”

在我詫異中聽到落景寒尴尬的輕咳聲并解釋:“不是我想跟來,他鬧得不行。”瘋子怪叫:“什麽話,明明你也放心不下你家城哥。”轉而又對高城道:“今兒我老秦就是跟定我家小匣子了,八匹馬都拉不走,我得看着她不再這麽病怏怏才行。”

意外的是,高城沉默片刻後道:“想跟就跟,不過等到了地點各安天命,我沒閑工夫來救你們。”落景寒急問:“那處很危險?”瘋子卻讪讪奚落:“少在那危言聳聽。”高城回以冷笑,“給你們的忠告是,最好别胡亂走動。”

之後沒再多言,沉默而行。過去片刻聽到瘋子納悶地問:“你說的那所謂危險之地不會就是咱開過來的這艘船吧?”頓然明白走這麽長路,竟是走回了碼頭到船停泊處。很快明白他回來這的目的,讓落景寒從船裏拿出一隻皮劃艇,一直等到行進在江面時才聽落景寒再問:“城哥,我們這是要去哪?”

以爲高城不會開口,卻聽他在靜默片刻後道:“原本以爲心魔就是一種意念,直到剛才才知自己錯得離譜,它是一種意念,可卻有各種不同的表現形式。可以是執念,也可以是影。”

聽到最後那個“影”字時,心頭震了震,忽然覺得高城是知道我沒有意識全部湮滅的,他這話其實是在說給我聽。果然,他又道:“始終都沒找出你會畫影的根源,我就知道它終釀成大患,就像一把雙刃刀,可以替你劈荊斬棘,也就會反傷回去。早知如此,我就算拼着與那鳄魚鬥上一番也不讓你用畫影渡航回岸。”

他的語聲很平靜,并不顯得情緒浮動,可我莫名聽出了悲意,跟着心中就酸澀了。他意思是我突然間變成這樣,是因爲之前動用了畫影的能力,從而造成心魔入主産生錯亂幻覺,那麽之前的玻璃,是沒有碎吧。一念翻轉,思維變得特别清晰,甚至已然明白他現在要去的地方是哪了:尋我的根。

既然是因爲畫影出了問題,唯有尋出根源來,才能破我現在之劫。之前還會覺得忐忑不安,也不知是否因爲沉頓在這昏暗空間裏,那些情緒也都消散了。就覺得,該來的始終都要來,避不開。恐怕高城此刻與我的念一樣吧,所以他也很平靜。

可能是感染到沉凝氣氛吧,不止是落景寒,就連瘋子都沒再說話。靜默了很久,我的意識浮浮沉沉,一直遊離在那個臨界點,大約足足過了有半小時以上才聽到高城讓落景寒靠岸停,以皮劃艇的速度來衡量這距離,顯然這目的地離高城那座島真的很遠。

突覺氣息貼近耳廓,低低的音抵進耳膜:“試着睜眼看看。”像是有魔力一般,原本還遊離的意識快速凝聚,眼睫顫動了兩下,那原本無知覺的眼皮就翻開了。近在咫尺的深眸,俊酷的臉,我輕輕将臉向他依戀地靠去。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變得越來越依賴他了,恨不得一刻都不與他分開,哪怕是閉眼。

因爲潛意識裏明白一件事,有時候閉了眼,就可能......睜不開了。

兩聲幹咳從旁傳來,我移轉目光,出聲示意的是落景寒,但是第一眼看到的卻是瘋子。他可是老實不客氣地睜大眼直愣愣地盯着我,見我視線劃去,幽幽地說:“小匣子,我不要再跟你玩了,你總是偷偷地一個人溜走。”

我的聲音有些嘶啞:“這不是還杵在你眼前嘛,哪裏溜走了?”

但他卻道:“你人在,魂卻跑了,這次魂還能回來,下次恐怕魂就找不到路了。”

我不說話了,瘋子其實心中透亮,誰都瞞不住他。而且現下我這副虛弱的鬼樣子,想騙他說沒事也糊弄不過去。船靠在了一處隐蔽的草叢間,高城在抱我上岸後就将我放下來摟着我腰道:“試着走一下。”此舉正合我意,實在是不願當着另兩人的面,一直被他抱着。

其實還好,除去胸肺處很疼外,腿腳并不是完全無力,走了幾步後身形就穩了。但高城突地走至前彎腰蹲地,“上來。”我愣看着他肩背,想說不用,但他并不給我機會開口,回轉頭來抓了我兩手翻過他雙肩,一提拉我就趴在他背上了,轉而起身時吩咐:“扣緊我脖子别摔下來。”他的雙掌已改爲扶住我雙腿。

我隻能将雙手在他脖前圈住,假如單單隻是我和他的話并不會覺得不自在,也願意被他這般眷寵着。可旁邊有這兩人,尤其是瘋子那小眼神總是幽幽而哀怨地瞥來一眼,就覺得有些尴尬了。但高城根本沒拿他們當回事,慎重對我囑咐:“到你覺得有印象的地方就說一聲。”

默了一瞬,問:“是讓我畫影嗎?”

見他搖頭,“不畫影,小竹子,自現在起你不要再用畫影。單憑回憶,看能否想得起來。”我認真地點了點頭,心中卻覺懷疑,以我現在被覆蓋的記憶去回想從前,恐怕不容易。可也了解他怕畫影再引我心魔浮現。

這座島與高城那座不同,被濃密的樹木覆蓋,叢草長的都有半人多高。而且可能是我們停船的位置特意找的偏僻處,完全沒有路可走。瘋子自告奮勇了打頭領路,彎彎繞繞在走,高城竟也不去置理,緊随其後。

終于到得一處空地,瘋子在前頭停下來回頭道:“不對啊,這是個荒島呀,根本就沒人出沒。”我對之反駁:“不可能的,是還沒到地界吧。”但瘋子說:“小匣子,你别不信,别的我可能不在行,但是這類叢林就像是我家。家裏有沒有來過人,你說能不清楚麽。”

我看他說得信誓旦旦,忍不住去低問高城:“你怎麽看?”

“他沒說錯。”

反倒是我怔住了,“真的是座荒島?”高城輕嗯了聲後說:“再走幾分鍾就到地方了,等會再告訴你。”這次他一馬當先,跨步進叢草間。明明心頭一片恍然,但卻隐約有什麽在觸動,等他走出十幾步時,意識到什麽回轉頭,發覺落景寒和瘋子都站在原處,隻是沉默地看着我們并沒跟上來。

我有些不懂這是什麽情況,返轉回頭想問時聽到高城在說:“到了。”

直覺去環顧四下,依然是在叢林中,雜草橫生。跟剛才并無兩樣,我不明白他這“到了”是指到哪了,他并沒回轉眼看我,似知道我一頭霧水,出聲提醒:“仔細回想下,這處已經從你覆蓋記憶裏浮出來了。”心頭掠動,我再度仔細去觀察,漸漸看出了端倪。

“你放我下來。”

高城松了手,我雙腳落地後就松開扶着他肩膀的手。走至一棵樹下,本想閉眼,但心念動間罷了這念,一步一步往前到第十步時,從旁掠來勁風。眼前閃過似曾相似的畫面,我被高城撲倒,隻是在身體接觸地面一霎他翻轉而過,讓摔在了他身上。

四目相對,他問:“想出來了嗎?”

我苦笑,“你都親自上陣演繹情景重現了,還能想不出來嘛。這裏是你被他們傷後躲藏之地,我來找你,然後被你撲擊在地上,但轉瞬你就昏倒在我身上了。”

确實如他所言,這段經曆已經沖破記憶覆蓋的迷層,靠着畫影記起來了。但我不明白的是:“你爲什麽選這?”不是應該直接将我帶到可能訓練成長的地方,更容易喚醒沉睡或者被塵封的東西嗎?他先扶了我起身,然後才道:“不管是哪種心理解密,都必須循序漸進。既然這個地點被你最先記起,證明是個突破口,我們就從這裏開始。現在你嘗試回想,在我昏迷之後你是怎麽做的?”

我将事情反複回想,但得出的結論始終隻有一個:我想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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