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還在盤轉的念,轉瞬就應驗了,可卻是應驗在瘋子與阿蠻身上。果然楚元風在殘城之外除去用濃霧迷陣來掩護外,還在外圍養了一群兇猛如獸的鳄魚,但凡誰有探尋的心,一旦在迷霧中失去方向,那麽就成鳄魚的腹中餐。
那顯然在這之前已經有過先例了,而高城定然知道這事,否則他不會在剛才有那若有所思的表情。想想也是,那處等于是他家門口,又豈會不知自家門前有什麽危險。
不覺後怕,我們之前很可能已經到了鳄魚潭附近,若再深入,恐怕也與瘋子和阿蠻一般遭遇險境吧。也虧得有阿蠻在,否則瘋子這次兇多吉少,以他單人之力根本不可能逃出來。
可能是藥效作用,阿蠻在敷過瘋子的藥後就閉上了眼。我壓低聲對瘋子道:“以後你不要再毛毛躁躁這麽沖動了,想想要是沒阿蠻你怎麽辦。”他喏喏不安地答:“我是怕......你有事。”我搖了下頭,認真地看着他:“瘋子,我沒你想得那麽弱。将你和阿蠻當成朋友,最不希望的就是聽到你們出事,而接下來可能我們都會身不由己,所以每個人首先要做的是保護好自己,才能有餘力去救别人。”
乘着高城與落景寒在外,我也把心裏話講于瘋子聽,給他提個醒。即使這裏是高城的地盤,但也危機四伏,瘋子若繼續這樣風風火火的行事,阿蠻能救他一次兩次,救不了他一世。這回瘋子沒有再辯駁,隻怔怔看着阿蠻,我輕拍了拍他肩膀站起身,有些理不用我說他能懂。
但就在我走出這間房時,聽到瘋子在身後道:“小匣子,如果還有下次,我還會去找你。因爲你可能沒察覺出來,但我常在山林奔走,對有些東西敏感成直覺了。這座島帶了邪氣,我秦老三活了三十年也沒遇見過這種詭異的氣息,甚至阿蠻也說這島有問題。”
我心頭掠動,回轉頭問:“阿蠻有說什麽問題嗎?”
“他說:這地方缺少天地靈氣,像死島。”
我的眼神縮了縮,心頭異樣劃過,嘴上卻道:“你跟阿蠻想多了。”走出門就感受到目光,側轉頭見高城輕靠在壁上,一臉諱莫如深,顯然是把我們剛才的交談都聽了去。
兩人視線交彙,從彼此眼神中都看到明暗交替,似乎一切都還沒開始,有些東西就已悄悄壓來。而這還單單隻是意外。問題是,高城回來這是找心魔根源的,可我們深夜探查,除去一座殘城,一塊靈牌,以及一具躺着可能是高城父母遺骸的石棺外,什麽都沒有發現。
他說心魔可能來自楚元風,意思是兒時的遭遇讓他的心理在不知不覺間産生了變化。可這與他紅眸又有什麽關系?總不可能人的心理有陰影眼睛就會發紅吧,如此豈不是世間心理疾病者都會雙眼發紅?顯然這是謬論。
那就是說,即使楚元風的行爲以及殘城的禁锢造成了他兒時心理的陰影,也不是緻使他心魔成狂的根本原因。一定還有什麽被隐藏在表象之下!
我的臉突然被高城扶轉,他低眸相對,“小竹子,别想了。連我到目前都還困在迷局中的疑問,你想不出來的。容我再仔細推敲推敲,有些東西似乎要浮出水面了。”
“是什麽?”
“一時還沒想清楚,晚點告訴你。現在你這般鑽牛角尖會影響我,知道嗎?”
怔愣了下,立即道:“那我離你遠一點。”他卻搖頭,“不是那原因,假若我不想遁入你思維空間,自可以摒棄念想。但你憂慮的人和事太多了,你不能太過損耗心神的。”
突然有種從人間跌回地獄的感覺,我幾乎忘了他曾說我隻有半年壽命的事情,此時聽他提到不能太過損耗心神才猛然想起。有些讷讷和不安的:“難道我這樣光是想想轉轉念頭,也會對壽命有損?”高城将我攬在身前,“不用你想,一切讓我來思慮就行了。”
我沉頓不再語,心念間也了悟爲何瘋子對我如此着急了。當時高城與盛世堯的一番對話,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楚,也就是說所有人都知道我命不久矣,不能有半點損傷,唯獨我被蒙在鼓裏。恐怕瘋子還以爲将我瞞下,就算被我埋怨也都不願說出來。
整夜沒眠,高城安排我躺他的床休息,他就坐在我身側陪着。可閉了眼睛很久,都不覺困意,眯開眼縫立即與黑幽的眸光對上,條件反射地趕緊閉上,可頓了頓又再睜開。輕喚:“高城?”
無動于衷......
我伸手去拉他衣袖,頓了兩秒才見他眼珠滾動,轉而眸中浮出不郁:“怎麽還沒睡?”
想了想,問:“你剛才在想什麽?”卻聽他道:“什麽也沒想,就看着你啊。”我仔細看他表情,很認真的神态,眼神也專注。點點頭,阖上眼道:“那我睡了。”很快讓意識進入混沌,迷蒙裏感覺身旁氣息浮動,暖熱漸離,門被輕輕關上,我将意識拉回再次睜開眼。
剛才第一次睜眼時一瞥間似覺他在看我,但眼神遊離,然而這不是我驚異之處,真正驚異的是好像看到有紅光從他眼中閃過。所以轉而又睜眼盯視了足有十秒,都沒發覺異樣,就在我以爲是錯覺時,突的一道紅光又隐現閃爍。
可能高城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看着我時走神了,也或者并不是走神,而是被心魔占據了一瞬。這是他動用過三次機會的第一次的後遺症嗎?還是.....回到這裏,有些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在影響着他,而他不自知?究竟是什麽呢?會是高城所說的他五歲那年被塵封在石棺内感受到的特殊介質嗎?不身臨其境真的無法感受,隻覺得很不可思議。
但假若這世上真的存在這種東西,那會是......很可怕的一件事。生命停止不運轉,卻生息卻存在,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人之生老病死都終止,達到了一種永恒狀态。
永恒......我輕輕咀嚼這兩字,之前高城稱那座殘城爲永恒之城,他介紹自己名字中的城也是以永恒之城這四字,在他潛意識裏,殘城雖是童年噩夢卻也心之所屬。
可是我似曾聽過誰說過:沒有人知道,永恒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
這是誰說的?我冥思苦想,隐隐覺得很重要。可想到頭疼都想不起來,心頭卻如被壓了一座山似的沉重。因爲高城出現這種情況已經代表形勢極端不穩,我怕若不找出根源的話,接下來他被心魔左右的時間會越來越長。
到底是糾結不得志,還是當真太累撐不下去,什麽時候意識迷離了也不知道。可卻睡得極不安穩,一直好像有重影在眼前晃動,想要去捕捉畫面,但卻徒勞,支離散亂的影像,這是從沒有過的情形。曾經我就是在夢中都能畫影過去。
猛然驚醒,我的身體顫動,緩緩睜開眼。一直将所有心神都放在高城身上,以至于忘了一件事,假如他到了這個地方會被莫名的東西影響而緻使心魔變化,那麽與他氣血相溶的我呢?心魔是什麽?心中之魔障而産生的執念,并不見得說一定是殺人放火或者瘋狂,如今我滿腦都在盤轉思索一件事,不也是一種執念的表現?
所以假若有一種無法捉摸的東西在影響高城,其實也在影響我。那麽以我如今外強中幹的體質,會否比高城先一步受心魔所控?
我再也躺不下去了,一骨碌從床上翻起而坐,四下環視尋找,男人的卧室竟連一面鏡子都不曾見。發現偏角處有扇隐蔽的門,心頭一掠動就起身走過去,轉了下門把門就開了,果然是洗手間。我站在洗手池的玻璃前,定定看着鏡中的自己,沉凝而僵。
多久沒有照過鏡子了?心底有個聲音在輕輕問。想了很久,竟記不起前一次攬鏡自照是什麽時候,隻覺得歲月漫長遙遠的觸摸不到。那沉頓的一個月根本無心打理自己,之後匆匆忙忙何曾想到要照一照鏡子,到這時才發現那鏡中的人陌生的都不像我了。
容顔憔悴,眼袋、黑眼圈很明顯,最重要的,是沒有血色,臉蒼白如紙。之前還在憂慮高城的情況,卻不知我比他更嚴重,雙眸已經隐現紅色,看着有些像是沒睡好的血絲,但沒有眼中血絲出現會是時深時淡。我輕顫着手去摸鏡中的影子,可就在手觸及冰涼時,突見那鏡子以我手指點到之處爲中心,向外擴散迸裂,那張臉立即變得扭曲,碎成一片片。
我用力眨眼,又見鏡面一片光滑,剛才全是幻覺,可眨眼間又變回那樣。怎麽回事?到底哪一次看到的是真?還是我這時其實是在夢中?胸腹炙熱難忍,有什麽在體内沖撞,隐隐覺得将要發生什麽,拼命忍住不張口,可就在那一瞬,突然身後傳來推門聲,與之同時地是輕詢:“小竹子?”可就在我看見鏡中殘影與高城的臉重疊那一霎,一口血箭噴灑而出,染紅了殘片裏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