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并不遠,隻五分鍾左右瘋子就停在了一扇石門前。以從未有過的虔誠态度敲了敲門,門内傳來一聲低詢:“誰?”我聽得一愣,女聲?
門開啓,一道清麗的身影出現在門後,幾乎看到第一眼我的心頭就劃過一個人名:成曉。
果然聽她開口:“倒真給他說中了,進來吧。”聲音正是我在電話裏聽過的那個,柔和裏帶了沉定,而那雙眼看着晶亮無比,卻斂藏了好多難懂的東西。
我知道,這是閱曆之後的沉澱。
瘋子難得顯得有些拘束,背着我走進石門時眼睛都不敢亂看,乘着成曉背身而走時,他突然壓低聲音說:“小匣子,我跟你說啊,你要見的這個人與我給你講的那高人長得非常像。”
我的心思凝神在這石門背後的空間環境上,并沒把瘋子的話聽進耳内。
是那間内室。
心中已有了肯定答案。盡管之前我因躲在巨型雕塑裏面看外面的視角有限,而之後出來又驚險重重地帶着周景跌進了池中,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沒有人比我更對空間方位敏感了,正前方到底是巨型蝙蝠雕塑,往回退回三米就是池子,左右兩邊各有一根廊柱。
而如今,廊柱還在,雕塑和池子都不見了。
一道沉暗的身影就背站在本該雕塑的位置,成曉走過去柔和提醒:“夏竹來了。”男人默了數秒,開口:“小小,讓我和她單獨待一會。”
成曉聳聳肩,回轉身就朝着我們走來,近前時頓住,“瘋子,你也把夏竹放下了跟我出來吧。”瘋子愕然:“啊?這個......”
我低道:“瘋子,放我下來吧。”輕輕一掙,從他背上滑落,腳點地的霎那成曉一個箭步上來扶住了我的胳膊,穩住了我綿軟的身形,朝她感激而笑:“謝謝。”
“跟我客氣什麽?”她沖我眨了眨眼,壓低聲悄語:“他很悶,不好說話,有事吼一聲,我就在門外,随叫随到。”态度是俏皮的,眼神是善意的,我淺笑着點頭。
還站不住,成曉扶着我坐在唯一一張椅子裏,等她也出去後,一室寂靜。我等了片刻,見對方始終都沒有轉身要開口的意思,隻能清了清嗓子道:“在醒來之前我做了個夢,令我很是困惑,可否爲我一解?”
“說說看。”男人婉轉回身,沉定内斂地看過來。
我目光一頓,聲音、容貌、與人,全都對上了,神秘人真的是盛世堯。
我說:“本來以爲是噩夢,夢中有個怪物,猙獰無比像要來咬我,可到了跟前它自稱它是命運,被人打散了形遁入那冥域空間。然後又說是我召喚他去的,我本覺困惑,最後它說我的體内原來有一個人的血,這個人名字叫,”我頓了頓,輕揚語聲:“盛世堯。”
想過用很多種方法婉轉地來試探,但最終我選擇坦然直言。目光沒有離開過那張臉、那雙眼,哪怕是極細微的表情都沒放過,然而,這個人除了内斂沉定,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外露。無動于衷?我在心中否定。
他的反應也出人意料,淡淡地回問我:“你怎麽看?”
我沉吟了下,淺聲而道:“第一感覺,這個夢很荒謬,是無稽之談。命運是人們常挂在嘴邊實則是推卸責任的一種方式,它是虛幻不存在的,何來所謂打散了形體遁入冥域空間一說。而後面更加離譜,我與你素未謀面,連萍水相逢都算不上,怎可能身體裏會有你的血?”
留意到他的眉毛極細微地上掀了一下,這是正面相對以來第一次看到他可以算是有反應。而他并沒開口,知道我還有下文:“但之後我沉定了心去思考,夢的解釋有很多種,但始終離不開對訊息的攝入形成腦神經反射這一理論。就是說無論是噩夢還是美夢,它們的構成首先是人接觸到這一類的信息,然後再在夢境中呈現。所以,命運或許可能存在人腦意識層中,有意無意間把它想成了真實存在也不爲過,可是你呢?在此之前,我甚至沒辦法将你的聲音與容貌,以及你的身份相連在一起,這要如何衍生出這個夢境來?就好比憑空捏造也需要有一定依據,而我,缺這依據。”
盛世堯抿了抿唇角,低沉聲傳來:“你陳述了這麽多,無非就是論證我們并不相識。”
聞言我淺笑了下,确實如此,這是最大的疑點。再次開口時連我自己都訝異居然對他完全不設防:“我會畫影。畫影是通過對外界環境與細節的感知,形成一種對腦神經的反射弧,抵達腦層成爲影像。在那些反證之後,我以爲那不是夢,而是一次特殊的畫影。它在告訴我一些事,一些其實存在,隐露細節而沒被發覺的事。”
我以爲,冥域空間和命運都是子虛烏有,它們出現是爲了産生一個媒介,來引證關于眼前這個男人的訊息。首先,我與成曉通話時是第一次聽到他聲音,産生一種莫名感覺以緻于追問了他的名字,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盛世堯這三個字;其次,他以神秘人身份來救我們,聽到他聲音時我有一種熟悉感,隻是當時發生的事已讓我沒有多餘心神去思考這聲音爲何熟悉;再然後,我與高城被關在池内被蛇群包圍,是他在上提示我的血可以讓高城恢複清醒,并告誡我不到萬不得已别走那最後一步。這是最重要的一條訊息,他何以知道我的血可有那特殊效用?
這些訊息加在一起,揉合後再重組,從而有了我夢中畫影。
“很精彩。”盛世堯不吝啬贊美,“行爲邏輯推理,正與反相結合論證。”
等過片刻,發覺他在說了這句贊美之後沒了下文,不由眉宇微蹙起,“爲什麽我與你從未謀面,卻可能流着你的血?”我用了“可能”兩字,在看他仍然沒有動容時已經可以肯定。
有時候,面無表情也是一種情緒的反射。一件不可思議的事被提出來,普通人都會感到遲疑、吃驚,而如果這些情緒都不存在,隻說明他對這件事并不爲奇,甚至是笃定的。
“既然會畫影,不妨畫一下我。”但見他話落就突然席地而坐,将背後的帽子拉至頭頂阖蓋大半張臉。我心有狐疑,當真閉上眼去感應,但不過數秒就睜開了,驚愕地瞪着那處,“你......”他擡起頭,隔着距離問:“這麽快?”
我搖頭,“沒有畫影。”是一閉上眼,腦中就自動呈現某一幕,時光、剪影、迷離,全都重疊于眼前那道頹坐的身影,就連坐姿......也是一樣的。
盛世堯掀開了自己的帽子,直起身走至我面前,俯看的視角與我四目相對,他說:“看來你已經想出來了,小囡。”
心頭重重一震,小囡?這名字我......從未聽過,卻仿如有把錐子直擊心髒。
我仰看着那雙眼,“你是那個兒時教我縮骨功的老者。”不再是疑問,而是肯定。可是,爲什麽明明是老者,如今卻變得這般年輕?再駐顔有術也不可能吧。我下意識去看他的手,在夢中畫影時看得最多的就是他那滿是皺紋且帶了黑斑的手,而如今白皙寬厚的掌,修長的指,根本不見有黑斑了。
突然想到老妪阿月,驚疑而問:“難道你當時也得了衰竭症?”
模棱兩可的答案:“類似吧。”
話留半分,其中必有别的蹊跷。我并不關注這,主要關注......“你就是在那時輸血給我的?是通過什麽方式的?哦,對了,你可能不知道,我的記憶有些錯亂,很多事都記不住。遇見你然後學縮骨功,也是最近在夢中畫影裏記起的。”
講話有些語無倫次,莫名的坐立不安,感覺就像小孩面對大人一般,多了拘束。但若認真算來,我還年幼他已成人,應該可以算成是比我長一輩吧。就是他的相貌反而比那時年輕。
正胡思亂想着,聽到盛世堯低語了句令我驚愣在當場的話。
“不是輸血,是換血。”
讷讷而問在喉間:“爲什麽要換血?”
“如若不換,你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
“難道那時我也生病了?”
盛世堯搖頭:“是被疫氣侵染。那年我正處在發病周期内,在去某個地方前經過那個小鎮,一時不支暈倒在角落,醒來時身邊有個小娃,那就是你。”
聽到此處我心頭一動,迫切欲知後事:“然後呢?”
“你很安靜,可以一整天坐在我旁邊都不開一句口。每天都會準時來,到第三天就會帶一個饅頭給我。但第十天你卻遲到了,走到我旁邊時就一頭栽倒在地,面帶黑氣。如果不救,不出一小時你就沒有呼吸了,念在你陪伴十天的情誼上,我替你換了血,并教你一些吐納方法縮骨。大概就這樣了,後來我就離開了那個小鎮。”
我想這一定是個很不會講故事的人,那麽多複雜的事到他嘴裏三言兩語就講述完了。而換血、縮骨,在他那也是輕描淡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