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你是誰

凝了眼徐江倫,最終沉歎了口氣,将背上的高城輕輕放倒在地。早在出竹林之前就知道他這回徹底昏沉過去了,頭重重搭在了我肩膀上。

之前一直都在暗光裏看他,面容模糊,此時白光之下看清他樣子時,心底某處在撕裂般的疼痛。原本俊逸的臉上處處都是傷痕,尤以眉角處最爲明顯,也不知是被什麽拉開一道血口,此時血已凝固,卻留下猙獰的鮮紅口子,特别觸目驚心。

不過分開一天之餘,與他一同進這峽谷的情景就彷如隔世,已經離得好遠。

而這隻是外在肉眼能看到的傷,他一身黑衣之下不知還有多少傷。有些是我親眼看見的,比如一次次撞擊在電流鐵籠上;有些是我看不見的,比如我背關在門内,凄惶地聽着門外他一聲聲凄厲的嘯聲以及逐漸湮熄下去。

隻要想到這,我就對徐江倫憤恨無比。氣血上湧頭腦一熱就沖至徐江倫處,他依然還穿戴着羅刹的面具與服裝,說是面具,其實是面罩。在我撕開那面罩之前,我是想狠打他幾拳以洩心頭之恨,可當真的揭開時身體僵化。

一道橫跨了整張臉的疤,從額角到下巴。即使痕迹已經淡化不少,可依然破壞了整張臉,使其即使沒有睜眼,也給人以猙獰的感覺。當初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以至于變成這樣?

沉念間想到什麽,手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臉,記得當初我因夾在石縫中,在被高城救出時臉上也曾擦破,差一點就毀了容,如今是早就沒有痕迹了。會不會徐江倫與我的情形雷同,也在那水下磕碰了某處。

本來衍生的念還是消去了,頹坐在地,回頭看了看高城再看看他,最終低歎。

徐江倫傷了高城,但高城又何嘗沒有施計傷了他?不說一年前謝銳于徐江倫之背叛,就拿當下,不久之前高城用瑞士軍刀在他腹部刺了一刀,又發狂般地打得他可能肩骨碎裂。前者是因爲我,後者是爲了我。

如此,我還有什麽立場?

回到高城身旁,用沾濕了水的布給他擦拭了下眉角的血迹,手指抵觸額角時察覺有不正常的溫度。但我沒他那麽全能懂什麽草藥,隻能盡可能地尋找他身上的傷處幫着清洗一下,翻開他衣服看見底下斑斑的傷痕,以爲會麻木,卻仍難抑心頭鈍痛。

唯一可慶幸的是并沒找到大傷口,比如槍傷或刀傷之類的,更多的是一個一個黑點,轉念一想就心顫地猜到那可能是他們朝他身上射擊藥物留下的。不足以緻命,卻也深入體内,留下疤點。不願去想當時他承受了多少痛來忍受這些,因爲隻要一深想就恨得咬牙切齒。

等基本清理完後,我把濕了的布搭在他額頭上。怔凝半響擡頭,視角不可避免地觸及那邊的徐江倫,遲疑而糾結了半響,最終還是站起了身。

羅刹的面罩已被我揭開,身上是件類似于鬥篷的半長衣,我将衣擺掀開後就不由倒抽涼氣。難怪他的面色隻見黑沉,氣息也越來越弱,長衣之下的淺色襯衫已經染滿了血。仔細看,發現大多是從背部浸染過來的,沉了口氣将他翻過身,幾乎大半片的衣衫都變成了紅色。

我從高城身上找出那把瑞士軍刀,将徐江倫背部的襯衫割開,我能做的也就是幫他把血迹洗去。而當血迹擦去時,眼角抽了抽,背上一條條痕迹呈露出來,那是舊傷,恐怕還是與一年前那次有關。清洗完後就将長衣給他蓋上了,忽略剛才擦拭時指下疑似碎裂的骨。

能做的都做了,隻能是......盡人事聽天命。可心中隐隐知道,這個天命恐怕是不好的。在溫度寒涼,沒有傷藥的情況下,有些事實擺在那,我卻無力回天。不止是徐江倫,就是高城這般也是未知數,他如果醒來是依然認不得我吧,然後揮拳相向,我成爲第二個徐江倫嗎?如果不醒來......念頭剛恍過就丢開了,沒有這種如果。

好像也沒我什麽事了,靜坐在旁,将下巴擱在膝蓋上。似乎一閉眼,意識就恍惚過去了,渾渾噩噩的黑暗,無盡無邊的荒涼。睜開眼時以爲就打了個盹,卻見眼前昏暗,而我歪倒在地。赫然意識到我這一閉眼竟是一天過去,慌亂地爬起身,一瞬間全身血液凍結。

人呢?閉眼前就在近旁的兩個人呢?

我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出兩步就頓住,環顧四下,悠長的河、不遠處的竹林、空白的地、聳立的山,從近到遠,由遠到近,全都一目了然,他們在哪?

無數念頭湧入腦中,是我失去意識的時候來了人将兩人都給抓走了?可爲什麽會将我留下?是他們之中誰醒了過來帶走了另一人?那先醒的人會是誰?徐江倫?他後背骨頭崩裂還有能力帶走高城嗎?而且以他對我......到這時我沒法再否認他對我的感情,可即使不論感情,以他心性當是想辦法将高城綁縛,而把我一同帶走。

有個聲音在反駁:他也要有能力做到的,事有先後,高城于他們而言自當比你更重要。

抛開這層,還有一念:如果是高城先醒了呢?心智已經完全喪失的他,會不會再次發狂而将徐江倫帶走也都不是理性分析所能估料的事。可分析再多,人在哪?

茫茫一片空寂,廖無人煙,隻有寒栗的風呼呼吹在臉上,刮得生疼。拼命告訴自己冷靜,我還有畫影,不可能就這一閉眼把人給丢了,好不容易才将高城從他們手上奪回來,絕不能就這樣再次丢了。在原處環繞着走了好幾圈,不放過任何一絲可能的線索,閉上眼時對自己說:夏竹,你會找到他。

如此邁出的腳才有信念,即使沉重到猶如綁了千斤重。

影像是在我邁出十來步後出現在腦中的,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不知從何處走出,視角是側看向上的,所以身影也顯得特别颀長,而對方的面容即使青天白日也無法看清。這我已經不覺得異常了,多次畫影都是這樣,陌生的人隻能看到輪廓看不清樣子,因爲畢竟我這是從已有訊息而衍生折射出的影像,對于未知的不可能憑空想象。

并沒有來一群,那個人是單獨的,站在原地低頭看了片刻就突的離開了我視界。心頭一急,凝神去找,總算在下一刻就看到那人又出現在視界中,而他右邊腋下已經夾了一人。等到他再次離開視界時,我幾乎已經知道事情是怎麽回事了。

之前我所有推斷都是錯誤的,高城與徐江倫一個都沒醒,是被這個神秘人帶走了。

當兩個人都被提起時黑影輪廓有默看了我一會,突然冒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倒是長大了。”随後就背身而走,從中道落了低藹,走出了我視界。

本該視界就此頓扼,但莫名一股力量讓我能夠跟随過去,遠遠的,隔着距離。那人走得不緊不慢,但左右提着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都很輕松。沉默的一長段路,不知對方要去哪,我甚至詭異地覺得他在有意放慢腳步等我一般。可立即否定這念,事情在前,我畫影在後,影像是對前情的呈現。

一前一後終有停止時,眼前忽然沒了人影,畫影中斷。可能是意識沉得太深太久,睜眼很困難,頭像被重擊了一拳般,昏沉的痛。等終于睜開時腳步不穩趔趄着退了兩步,下一秒頭暈目眩一個跟頭狠狠地栽在了地上,嘴磕碰到堅硬,一股腥甜味充斥嘴裏。

擡起頭視線好像被什麽給遮了,伸手一抹粘膩才感覺好像是血,但我的注意力被濃黑如墨處給吸住。那裏有人!不是直覺,而是太過強烈的氣勢彌漫而來。

“是誰?”我輕詢在喉間,隻是靜寂的深夜也格外明顯。

極輕的腳步響起,在向我靠近。我看見了,畫影中那個模糊的輪廓,他走到離我一步之遙處,低首凝來。濃黑暗夜,隻依稀看得見星眸光翼而閃,一聲輕歎,如低喃:“怎麽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

我迷茫不安,不明白這個人的聲音聽得像是熟悉又陌生無比,而他的口吻,也不像對一個初遇的人。想要将身體擡起更高看清這人,可現實與理想差距太大,而現實是我在意念翻轉時渾沌了。抽離的意識感到身體被移動,然後放下,再無下文。

這次我清楚,昏的并不久,醒過來時頭上疼,手也疼,腳也疼,是身體各處都覺得疼。掀開眼皮沉頓了幾秒,才回轉過神,這不是剛剛我摔倒的野外,而是身處一個空間,有穹頂,有周遭,雖然漆黑看不見,但估約是類似于山洞的地方。

無論何時,人睜眼開的第一本能是将環境折射進腦層,其次才是反射外在氣場。而我幾乎是立即就感受到空間裏有個隐隐暗暗的氣息在回流。

微沉呼吸,根據感覺辨認了下方向,确定某一點後就凝目看過去。不知是否是眼睛适應了黑暗,所以視線穿透力變強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距離下我依稀能看到那處有個人形輪廓,是坐着的。但對方氣息沉斂到幾乎感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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