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擡起眼凝定她,穆然諷笑。還以爲眼前這姑娘真心交我這朋友,爲我解惑感情,卻原來不過是假借情感交流之名,實則向我探查根底。不過是之前我在瘋子、陸續等人面前演繹了一次車底畫影,而在他們眼中我就是睡着入夢并從夢境獲取到了訊息這樣特殊的能力,于是才有現在這遭假意介紹成曉于我認識之舉,其目的是爲了引我道出畫影過程。
在我沉冷的目光下許玖的臉色微變,她已意識到我情緒的轉變。并不見驚慌,隻是以一種沉靜的語調緩緩道:“你沒想錯,我确實好奇。聽瘋子形容你在車底下不過轉瞬就像睡着了,他怎麽拉扯你都沒反應,而在你睜開眼的一霎,他說你的眼睛變得很不一樣。具體的以他那語言造詣也形容不出來,可陸續說你就是在車底下待了十幾分鍾出來後,一口斷定了我可能被帶往的地方。因此,不光是我,大家都很好奇你在車底下的十幾分鍾裏發生了什麽?”她目光一劃轉,落在手中的手機上,屏幕雖黑了,可信号燈仍在閃,證明通話還沒結束。她輕哼着再開口,卻是對着話筒:“成曉,你在那頭聽了這麽久,不打算說點什麽嗎?”
“嘿嘿”兩聲幹笑後,成曉道:“我這不是在聽事情經過嘛。就說你幹嘛要問我做沒做夢,是認爲夏竹像我一樣也有夢境成影的能力?”
我心頭微動,并沒把驚異表露在臉上。而成曉語鋒一轉就對我道:“夏竹,你不用對我們太過防備。我先說說我的情況吧,夢境成影是自我兒時起就有的,它能預知和警示我一些事,但很多時候作用并不大。無論人還是物,都存在着一定的自然規律平衡,我們都隻是其中的一個小因子,假若試圖打破這平衡,那麽就會有别的未知事情發生,而這時你已無法預知和控制事态發展了。聽了亞楠形容,我想你可能是夢境形成影像呈現過去發生的事吧。”
我下意識搖頭,轉而想到她在那一邊看不到,于是開口:“并不是。”心中衡量了下,畫影本也不是什麽秘密,就坦言而述:“我并非是夢境成像。不能算是特殊能力吧,就是對現場環境感知比較敏感,通過抓捕細節能夠在腦中反射出影像。然後我之前會畫畫,就嘗試閉上眼在心中将影像畫出來,從而能夠代入到一些當事人的視界内。”
許玖驚愕地問:“你意思是你在那十幾分鍾裏,意識回到了過去的某個時間段,看到了當時的某些場景,從而判斷出車子曾在哪處停留過?”
差不多是這樣,我點了點頭。
許玖唏噓不已:“成曉,她這能力算是知曉過去嗎?”
手機對面沒有立即回答,好像聽到在竊竊私語,許玖又喚了聲“成曉”,才聽到對面應答:“诶,在呢。夏竹這能力不算。亞楠,你沒聽到她的前提條件嗎?通過現場環境以及細節感知反射成影像,也就是說她不能憑空勾畫,必須建立在事情已經發生而且有細微痕迹的情況下。換句話說,她這并不算是特殊能力,而是一種行爲邏輯判斷,亦即現在警方常用的心理畫像,隻是一般的心理師隻能粗淺描述,夏竹是可以複原過去影像。”
細細咀嚼她的話,原理幾乎與高城一緻。
卻聽到耳旁許玖在問:“這不是你的見解吧?”成曉在那頭幹笑,“剛好他在,就稍稍參謀了下。”是那個男人?腦中一熱就脫口而問:“那如果是在昏沉之後,看到自己過去的一段影像,而這段影像根本就不在記憶中,這是什麽情形?”
沉默靜等,我感覺自己心跳如雷。終于成曉在那頭答:“他說影像的存在與記憶無關,影像在過去本身就存在,不會因爲你記憶的失去而消失。它會出現,意味着一些潛伏沉壓的東西在自動冒上來。”
“那我能夠完全複原那些記憶已經遺失的影像嗎?”我又追問。
卻聽成曉略帶懊惱的聲音傳來:“得,你倆直接通話,别讓我在這當傳話筒。”我心中一緊,莫名的屏住了呼吸,沉暗的嗓音再次響起:“能不能複原在于你自己。無論影像還是記憶,都屬于固有的東西,存在着就表示會被翻出。”
“我不懂,你意思是我能靠自己将記憶補全?”
這時成曉插嘴而問:“夏竹,你失憶了嗎?”我一時愣住,有些不知道要怎麽形容,自己這情況能叫失憶嗎?艱澀開口:“假如一個人擁有兩種以上人生,而對過去一無所知,這算不算叫失憶?”
許玖表示不解:“怎麽會有兩種以上人生?每個人不都隻有一個人生嗎?”
我聲梗在喉間,有些事不去想不會覺得有什麽,當再次剖析時,仍然像未愈合的傷口被生生撕裂般疼。默了片刻就聽到男人在電話中淡道:“她被人記憶覆蓋了。”
“什麽是記憶覆蓋?”成曉在問。
“在原有記憶上,被注入另一人的記憶。假如注入的時間短,本身記憶會從底層浮上來,從而兩種記憶産生交叉;但假如注入時間長到一定程度,意味着這層記憶很牢固,那上述情形就不會發生了。”
“所以夏竹說有兩種以上人生,意思是被注入了兩種以上記憶?這種情況嚴重嗎?她還能記起本身的那個自己嗎?”電話中成曉連聲追問幾個問題。
男人并沒有不耐煩,平靜回答:“要看她被注入記憶時間的長短,十年以内或許還能有颠覆,十年以上就省了這功夫吧。”
我讷讷問:“怎麽判斷長短?”
“通常你的每一層記憶能夠有清晰影像到哪一年,就代表你被注入的起點。”
我的臉色刷的變白了。夏竹這段人生的清晰影像是開畫廊的那兩年,而楊曉風的記憶出來時,我都能記起她少年時期與父親的相處,以及關于父親卧底的事,那意思是楊曉風這段記憶注入的起點是在少年十四五歲時?十年界點過了!
許玖看我臉色難看,小聲而問:“夏竹,你沒事吧。”
我茫然搖頭,笑了下:“沒事,就是好像第二層記憶已經過那十年界線了。”
從她的眼裏看到自己笑容很難看,甚至帶了狼狽。而這時聽到男人沉聲問:“第一層記憶是幾年?”我木然而答:“算上這一年,已經三年多了。”
“那你今年幾歲?”
“二十六。”
“第二層記憶哪年開始?”
“十四歲吧。”
男人頓了頓,問了一個我從沒思考過的問題:“你認爲你現在的年齡屬于哪一層記憶?”
兩種人生,兩段記憶,也可以是兩個年齡。夏竹還是楊曉風?我不知道。表面看來是過夏竹人生時,我擁有了這個年齡認知,但誰能保證認知的根源是楊曉風?或者,既然記憶是别人的,人生是别人的,年齡自然也可以是别人的。
那麽我如何還能肯定這時認爲的26歲是自己呢?
“你應該想明白了一些事。”男人淡淡打斷我的沉思,“聽你剛才所言,應當是有了這兩層記憶以外的影像出現了,要麽是第三層記憶的更深注入,要麽就是你本身記憶在覺醒。”
第三層記憶?我斷然否定:“不是的。”
“哦?這麽肯定?”
“你聽我說,大概是一年多前了,我曾在短時間内入過三次特殊的畫影視界。一次是别人的,看到了童年的自己,與我有一雙相同的眼睛;後兩次則是遁入自己的少年時的視界,看到了......看到了現實中存在的人,而他也處于少年時代,後經過他的證實,那個被我遁入視界的人是我自己。”我一股腦的把所有的底盤都向他托出了,不是對人輕信,而是這個人即使隔着電話看不見,也能讓我感知到對方強大的能力,直覺他能爲我解開謎團。
男人淺問:“你又如何肯定遇見那個少年的你,不是處于第三層記憶中?”
啞口無言,我無法肯定。想到什麽,牽強分辨:“第一次從别人視界看自己童年,我聽到她稱管束者爲長官;後來遇見高城時,與他對談中,也提到了長官。這能算是證據嗎?”
成曉插入打斷:“哎呀,不說這了。其實記憶不記憶什麽的沒太大關系啦,主要是活在當下,诶,亞楠,你也說句話啊。”
許玖主動伸手過來握住了我的手,觸及她暖熱掌心才知自己原來手涼如冰,甚至整個人都在微微輕顫。她歎了口氣,誠摯地對我道:“夏竹,是我錯,不該因爲好奇而去揭開你的瘡疤。但成曉說得對,記憶不過是已經過去的事,而我們活在當下。既然你和他的淵源這麽深,從少年時就開啓了,那麽不要放棄。據我觀察,他對你的在意并不少。好了,我發誓再不拉攏你跟瘋子了。”
“誰?”成曉在那頭嚷叫,“你要把瘋子跟夏竹湊一對?”
許玖咬牙:“行了,回頭我再跟你說,挂了啊。”
我腦中一熱,急喊:“等等!”許玖訝異地看過來,我指指她手機,“能問一下,對面那位先生叫什麽嗎?”成曉樂了:“快,告訴人家你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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