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有兩種可能:一是高城返回這處,引走了黑蟒也帶走了那群細蛇;二是高城用了什麽方法安撫了黑蟒,讓它情緒平複又縮回了那團綠植裏。
即使心中偏向第一種可能,但我仍然想冒險試驗第二種來确定判斷。沉吟了下,走遠折了一根長樹枝,有三四米那麽長。深吸了口氣,靠近綠植一點點伸出挑開,我做好了黑蟒突然出現拔腿而跑的心理準備,但随着藤蔓般的樹葉被挑起,底部呈露而出時,先是驚了下轉而蹙眉。
高城沒說錯,這處确實是蛇窩,綠植底下有數十條大約一虎口那麽長的小細蛇,安安靜靜地貼伏在那,偶有蠕動證明還活着。而那條大黑蟒并無蹤影,包括那群追擊我們的大一點的細蛇也都不曾見。我丢下手中的樹枝直起了身,如此已确定了。
凝了眼林中深處,高城折返回來引走黑蟒隻可能走一條道,就是往那深林霧障處。
咬了咬唇,腳步堅定地往林地深處走。邊走邊苦中作樂地想:選來選去,還是選了個最不恰當的時候走進迷霧林中了。
之前還隻是午後就空氣潮濕,隐有霧氣升起,如今這一折騰已近下午四五點,正是起濃霧之時。往内走出不下百米,就已被一團霧氣環繞,頭頂濃密樹影,寒氣逼人的有種陰森感。
我除了耳聽八方外,眼睛一直掃略地面尋找蛛絲馬迹。他穿得是一雙軍靴,鞋底的刻印很容易辨認,所以沒過多久到了濕潮處時就看到了他的腳印,也更證實了我之前的論斷。
循着腳印一步一步往内,當痕迹變得模糊時我擡起頭,這才驚覺周遭昏暗,濃霧重重,已然可視距離隻有一米以内了,我必須得彎下腰才能看清地上的印記。可即使這樣,腳印也在幾十米之後驟然不見。
我以爲是自己遺漏了,又往回而找,可當退走十米後,整個頭皮都發麻了。别說是高城的腳印,就連我的......也都沒有了。方位錯了嗎?正要邁步,提起了一腳沒放下又縮了回來,任何一點慌亂或魯莽,隻會讓我與高城離得越來越遠。至少在剛才,我确定他的腳步到了這處附近,不管因爲什麽原因導緻痕迹突然消失,必然是發生了我意料之外的事。
用腳尖把腐爛的枯葉給撩出一堆并踩結實了,又在手邊的樹上刻上一個三角圖案,以此作标記。随後才認準一個方向一步一步向前,數了有十步我就返回,當看到本該在正位方向的标記,卻已到了右側偏離一米之遠處,我已經可以确認是地形的問題。
準确地說,這處濃霧山林有迷陣,不知是天然自成還是人爲而設的,假如是前者難度倒不大,隻要找對了規律或許就不會再被迷惑;但假如是後者,布陣者除了高城不作他人二選。表面看來,d組以秋月白擅長布陣而爲祭師,可高城幾次都表現出對陣法的熟悉,又以堪輿見長,難保他對這方面也精通。所以這陣法如果是他布來對付蛇群的,那麽難度就升級了。
此時僅僅隻是十步之距就有了偏離,若走遠一些,恐怕我就走不回原處了。
天色越見昏暗,我就越加焦慮。因爲心如明鏡到了夜晚,這迷林濃霧的更加危險,也更難走出去。還有,這霧障......空氣中難聞刺鼻的味道越來越濃烈了,就連我都感覺頭昏沉沉的,高城還撐得住嗎?
唯一的祈念是他在把蛇群引進這霧障内後就脫身離開去找我了,但至少也得讓我看到蛇的蹤迹,才敢如此推斷。深吸了口氣,解下手上的黑綢帶将之鋪展開然後蒙在嘴鼻上在腦後打了個結,這才閉上眼時心中默禱:這一次爲他畫影,讓我找到他吧。
可能真的是心念所緻,影像來得很快。悉索聲在耳畔,依稀可見蛇影密集在前方,但霧氣濃重看不見人影,我擡步跟了上去。目标本是蛇,現在反過以蛇追蹤也不會有錯。
蛇遊行的速度不慢,但因是反射的影像,所以即使我行走緩慢也總能跟上。走了不知多久,蛇群突然停下了,然後我聽到一種鳴聲,極像之前黑蟒發出的聲音。腳下隻略頓就沒再遲疑向前邁,當似乎踩到什麽時我的心頭微顫,忍住沒睜眼,每一腳下去,其實已然明白那綿軟的觸感是什麽,身上寒毛在根根豎起。打定主意不管腳踩着什麽,在沒有看到黑蟒,沒有看到高城之前,都不能結束這畫影。
濃霧、空地、蛇群、黑蟒,最後才看到高城。
空間死寂。所有都是靜止的,無論是蛇群還是那手臂那麽粗的黑蟒,還是高城,全都橫躺在地一無聲息。邁近的腳步如踏在心尖上一般沉重,直到我站在黑蟒與他相隔的兩米之遠的中間,我才緩緩睜開了眼。并不意外眼前所見與畫影場景相同,屏着的呼吸已經壓着胸口悶痛,可我仍然死死憋着。
除去墓地那次,每一次畫影都是用來感應兇案現場,思維空間裏的記憶兒時經過推斷也是辨識兇案現場的照片,這次我用畫影尋找高城,隻怕......
不,不可能!我扼制自己壞的念頭。
俯下身去手伸向那翻趴在地的身影,觸及時一咬牙用力将他翻轉,慘白的臉,短促極淺的呼吸,起伏的胸口,心頭緊繃的弦松了又緊。他沒死,但離死不遠了。
再去看那不遠處的黑蟒,觸目驚心的瑞士軍刀紮在它七寸之處。我隻略一遲疑,就忍着心頭的恐懼走過去,先用腳踢了踢蛇身,确定它已死才彎腰用力把瑞士軍刀給拔出。這是我和他唯一的工具,不能丢棄在這裏。環顧四下,蛇群盡都橫躺不動,已然死去。
不可能是因爲黑蟒死它們也就随之覆滅,原因隻可能是這空氣。不能再呆下去了,我就是綁着這黑綢帶也過濾不了多少瘴氣,明顯的乏力和昏眩。收起軍刀入袋,轉身走回到高城身邊将他的雙手拉起搭過我肩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拖到背上。
沉重自不必說,他一米八幾的個子附在我背上,就像孩子背了大人一般,身軀完全是将我包在裏面的。一腳邁出,左小腿那處,像是被撕開了口子般,有液體順延而流下到腳跟。不低頭去看,信念也好,對他的情感依戀滋生的力量也罷,步伐再沉痛難忍,我也咬緊牙關背着他再度使用畫影閉着眼,艱難地一步一步向外走。
走了好長一段路,腳下突的一個趔趄,剛好斜倒在一棵樹上,畫影中斷了睜眼。已入夜,四周黑的像遮了幕布一般,我喘息着依靠在樹上休息片刻,可等想再邁腿時卻怎麽也邁不動了。強撐着站起,扣着高城大腿的手一滑,險險拽住樹幹才免于和他一同摔倒在地。
我怔了下,确認地又再摸了摸指下的三角标記,心頭沉重,走了這麽久居然還隻走到我做标記的位置。等于說畫影從這裏開始,也到這處結束,後面路程還是得憑靠自己來走。可滿目漆黑,霧氣環繞,要我如何辨别方向?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焦慮、煩躁,到最後變成了絕望,我的雙手已經脫力,再攬不住他的腿,一個脫手間他就從我背上滑了下來,并毫無着力點的軟倒在地。我急忙蹲下要再去拉他,可這次是怎麽都背不起他來了,甚至是連站起來都困難。最後我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氣,雙目瞪着那至始至終都無聲無息的人。
低頭,吸了吸鼻子,眼中,卻有了淚意。
當全部信念都破碎的時候,脆弱無阻就遊纏而來了。我俯身過去攬住他,把臉埋在他脖頸裏,任液體滑落眼眶,輕到不能再輕的低語:“高城,你快醒來,我撐不下去了。”
單靠我一人之力,根本沒法帶着他一起走出這像牢籠一樣的山林。而若停留于此,我不知道能否撐過這一晚,曾聽人說過山林裏夜深人靜時,鬼魅出沒時。我不信這世上有鬼魅,但既然有黑蟒群蛇,就難保沒有别的生物。
似覺臉緊貼着的頸動脈有過顫動,屏住呼吸再去感受,卻又沒任何反應了。是幻覺!可剛心裏作了判斷,後腦上突然覆壓讓我思緒中斷,直到沉淺低弱的聲音抵進耳膜:“别哭,我醒來了。”那本壓抑着的情緒瞬間破了堤,淚紛湧而出,全落進了他頸裏。
他的掌輕撫我的發,似低歎:“女人怎麽有那麽多眼淚的呢。”喘息了下,又道:“不過你若一直這麽哭着,我可能撐不了多久又要昏過去哦。”
瞬間身體僵住,沒再猶豫地擡起頭,臉頰還滾着淚珠,眸與眸相對時,黑白電影裏,分明的憐惜。哽着聲問:“我該怎麽做?”
他縮回了掌,卻用手指輕擦了擦我臉上的淚,然後問:“還扶得動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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