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伸手去用手指描摹他的臉型以及輪廓,但我怕擡手還沒觸及他,就可能被他無意識地捏住手腕并制住。野外生存,身體本能地對外界潛存性危險的感應,他到底曾經曆過怎樣的特殊訓練?主要是,他爲什麽要受這些訓練,又爲什麽要成爲這樣的一個人?無疑,他不是普通人,沒有一個普通人會經曆這些,又懂堪輿,又專精心理學術。
受他影響,我真的有往某方面思考。突來的那個思維空間已經證實我的兒時是在日複一日的訓練中度過,而他也經曆各種特殊訓練,兩人又都具備相類似的心理能力,有那麽一個大膽的假設浮于腦中:會否,我與他都來自那同一個組織?所以他對我思維空間裏出現的那個環境會感到熟悉。
胡思亂想了一陣,又覺眼睛酸澀,聞了聞他氣息就打算再閉眼而睡。可當眼睛閉上幾秒後,突然意識到有什麽不對,我睜開眼直愣愣地看着他。深吸了口氣,右手握了握拳後擡起,一點一點靠近他,一直到他臉正上方時,心頭已覺沉重。
指尖輕觸,滾燙。
果然如此!之前沉在自己思緒裏,又在山洞昏暗中,并沒有察覺到異樣。可剛才我在閉眼前特意聞了聞他的氣息,過去三四秒發覺他的呼吸不止清淺,而且帶了異常的熱。此時觸手一片滾燙,他分明是在發着高燒,頓然想起剛才擾醒我的異狀可能是從他這傳出來的。
入睡前他還正常的,怎麽會突然發起高燒了?忽的想到什麽,我倏然坐起,隻遲疑了一下就去解他的扣子。我居然将他受傷這事完全忘了!
主要是睜開眼就看到完好無損的他,對我造成的沖擊太大,而他身上穿着還是那件黑衣,并沒損毀,就下意識認定皮劃艇的突然爆炸并沒傷到他,更多的偏重于他可能被巨響損毀的神智上,卻疏忽了他之前就受傷這回事。
當外面的黑衣解開,發覺裏面的深色襯衫竟然是半濕的,也不知是本來沒幹還是被他出的汗給汗濕了。莫名地再去解他襯衫紐扣的手指開始微顫,不是因爲指尖的溫度越發炙燙,而是怕呈露開來的肌膚是傷痕累累。事實也差不多了,當真的親眼所見,我才明白他那在重症病房裏全身插滿管子并不是在作秀,身上各處都還有痕迹,尤其當解開襯衫袒露而開時,肚腹處的傷疤尤爲明顯,隐約血迹透出來,淡淡的血腥味。
原本可能還包紮着紗布的,但被他後來給扯掉了,所以兩旁還留有橡膠帶的痕迹。想到什麽,我費了很大力氣将他側推起,把襯衫給全部扯了下來。當目光觸及他背心時,我倒吸了一口涼氣,轉而心扉某處開始汩汩而疼。
子彈孔那麽明顯,而且可能傷口感染的原因,長出了腐肉。同樣的,紗布應該也被他拿掉了,幾番折騰導緻傷口惡化,這樣他又怎能不因感染而發燒呢?他這根本就是昏睡過去了,否則被我這般翻騰還不醒來。凝目在那猙獰的傷處,這個彈孔,是爲了我。
必須得把那腐肉給刮掉再敷上藥才行,藥可以用他那剩下的果子,之前他說能清熱解毒的,可是刮除傷口......我将他平躺而下,翻遍身上也沒找到任何可用的工具,隻得去翻他脫在旁的外套口袋。
當我摸到内袋裏有個方形鐵盒時微愣了下,是煙嗎?轉而心喜,有煙就有火,隻要找到工具就能用火熏了簡單殺菌。鐵盒有掌心那般大,拿在手中很輕,等把盒蓋掀開時我怔住了,裏面并不是什麽香煙,而是用塑膠袋包裹仔細的一張疊好的紙。
打開塑膠袋,手指觸及那紙時,心頭禁不住劇烈跳動。翻折了很多道,一點一點被打開,目光終于與紙面碰觸,也證實了心中之念。是那幅畫!我唯一爲他臨摹的一幅他依靠在床沿的畫,在與他身心相合之後。他居然将這畫一直保存而且随身攜帶。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整個人都麻麻的,曾因得知被他利用而滋生的各種怨念與惱意,在這一刻全都煙消雲散。隻剩越來越沉的刺痛感,在心上泛濫而開。
突的一聲哼唧拉回了我偏離的神思,低頭間看到他星眸微眯,眸光掠向我。剛探過身去想問他感覺怎樣,卻又見他阖閉上了眼,原來他并沒醒,隻是無意識地睜眼。再不能拖延,終于在他褲帶裏找到了一把瑞士軍刀,以及一個類似于打火石一樣的東西。
瑞士軍刀與火是野外生存的基本工具,顯然他一早就有準備,也幸虧沒在湖中遺失。
打火石隻略一研究就将火點了起來,把軍刀的刀刃熏了幾分鍾後,再去将高城翻轉而趴。他身上的傷隻有兩處最重,一處是這後心的子彈孔,一處是肚腹那處的刀傷。隻略覺奇怪自己爲何對剜刮腐肉并不陌生,或許在曾經某個時刻也做過此類事吧。
在我下刀的第一秒,就知道高城是徹底醒了,他那緊繃着的肌肉再明顯不過。但他趴在那一聲沒吭,連身體本能因疼而顫動一下都沒,直到我将腐肉全部刮除後,用刀在那果子上劃開一道口,想到什麽抛下一句“你等一下”,起身而走時一個趔趄,差一點一頭栽在地上。
我幾乎忘了自己左腿上還有傷,而之前一直在原處并不覺得,這一站起牽扯到神經,疼感就起來了。咬咬牙,扶着牆一瘸一拐地走,回來時手上拽了蘸過湖水潮濕了的黑綢帶。
也不知何時,他又将這黑帶子系在了我手上。我把它在湖水裏清洗了下,并沒絞幹帶回來,傷口必須得清洗一下才好上藥,否則還是會感染。等擦拭過傷處後,我才将果子的汁液擠下,再用手指輕輕揉開。整個過程靜默無聲,我也不矯情地去問他疼不疼,等到全部處理完後,将自己的外套脫下墊在了他身下。
隻穿一件單衣在這嚴寒天氣裏很冷,但也比他上半身光裸露着要好吧。
他翻躺而過時,眼睛已經清明地睜開了,灼灼盯着我。如此反倒令我有些不自在,比了比他肚腹處,幹啞地解釋:“你那裏的傷口也要處理下,你忍着點疼。”
由于傷處延伸進他褲扣之内,所以我勢必要去解開那皮帶。甯可他這時是昏睡或像剛才那樣趴着看不到他的眼睛,也比現在這樣灼灼盯着我強。沒等來他的回應,我隻當是默認了,低斂了目光去抽他那皮帶扣,心中在告誡自己不要被他所擾,可臉頰卻越來越燙。
但等傷口完全呈露時,我所有雜念盡斂,眉宇蹙緊了用刀去處理。雖然這處隻是刀傷,但傷口卻比後心的子彈孔要大,所以腐肉面積也大,可能是真的疼,在上面刮過時都能感覺到他身體在輕顫,卻從頭至尾都沒有出一聲。
等全處理完,我自己都已滿頭大汗。擡眼快速瞥了他一眼,發現他目光已經移轉向一側,順着他視線看過去,手上微頓。剛才打開了那幅畫并沒再折回去,就攤放在旁邊的地上。
他問:“是你打開的嗎?”
我默了下點頭。卻聞他下一句是:“從哪拿的不知道放回哪嗎?”
嘴角抽了抽,這語氣......但斂了眼他傷處,沒與他計較,移過去将畫又再折起裝進那塑膠袋裏并放回了小鐵盒内。聽到他低道:“下次要看必須經過我的同意。”
這回我忍不住出口反駁:“這畫是我畫的。”
哪知他挑眉:“那又如何?它保存完好的在我内袋裏,相信之前已經與你做過溝通,它屬于我了。不管原來出處是何,我已是它的主人,你未經我同意就打開,是不問自取。”
他當初那是跟我做溝通?根本就是惡霸地直接索要了去。現在反倒說得理所當然,我實在無言以對。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這惡劣的性子又突顯出來了。
轉念而過時釋然了,他再堅韌也是正常人,自然會感覺疼痛。嘴上沒哼一聲,脾性卻難免暴躁,情有可原吧。之後高城就很安靜了,熱度時有反複,我用黑綢帶爲他擦拭上身去溫,差不多折騰到天亮時分才溫度降下來,他也沉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