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聲不語,死死盯着那暗處,在暗光之下,黑白面具更像猙獰的修羅,而那夜視鏡散出的綠光像幽靈之火。對方得不到我的回應并不在意,肆意的口吻:“要不要再來玩個遊戲呢?”高城把我拉到了身後,“什麽遊戲?我來玩。”
“你?不夠格。這遊戲隻适合我的夏竹。”
我心頭一跳,脫口而問:“你是易楓?”
靜默了一瞬,面具人反問:“易楓是誰?”我剛張了張嘴,就被他截斷:“世上還有易楓這個人嗎?”這回我不說話了,他已然肯定了“易楓”這個人與名。
“來吧,夏竹,遊戲的名稱依然是l&k,不知道你解出它的涵義沒?”
我輕吐三字:“愛與殺。”
面具人嗤笑出聲,“倒還不笨。仍然是同一個選擇題:你身邊的楚高城和我這的徐江倫,殺一個、留一個,你選哪個?”
我說:“沒法選。”面具人問:“覺得楚高城在那邊,我不能對他造成生命威脅?看看他背上的子彈孔吧,我手中的液彈每炸一次,空氣中的化學成份越多,就會加劇他這槍傷,要不要賭他能撐到幾時?”
視線落在高城背上,因爲穿着黑衣無法看出血迹來,但那背脊之間一處破洞極明顯。可就在我沉暗瞬間,他突然動了,竟一個蹤躍撲入水中,砸起巨大水花。這時水深都到各自腰間部位,在水花四濺起并且昏暗下,誰都看不清水下情況。
隻聽面具人驚呼聲傳來,轉而高城破出水面,快狠準地向他面上抓去。
面具人向後急退,卻也不得不松開了徐江倫。隻在眨眼瞬間,徐江倫就被高城給救了下來。面具人驚怒之極:“你竟敢!”高城欺身上前,口中冷言:“我有什麽不敢?你殺他或不殺與我何幹?”言語殘酷,手下更是極快,意圖是摘下面具人那黑白面具。
但一招出去,不但沒摘下,反而不知因爲什麽原因,與面具人一起倒進了水裏,連帶還沒跑開的徐江倫,三個人滾作了一團。水深一米多,幾乎能将三人都埋在水下,當一聲悶響出來時,我愣了愣,轉而想到什麽就疾沖過去。
可在我跨出兩步時,一條身影飛向了空中,劃過一道抛物線,沉沉摔進水中!我死死瞪着那個落水點,一秒、兩秒、三秒......心沉到谷底,一腳一腳往前,每一步都如履深淵。
那是高城!我不敢去想爲什麽他會突然從水中飛到了空中,又再摔進水裏,然後沒有出來,隻想走過去把他拉起來。可是濃烈的血腥氣在飄散而開,耳邊聽到張繼沉喝:“阿倫!”人奔向另一邊,但意外來得更觸不及防。
轟隆巨響,頭頂水傾瀉而下,洞開了一個巨口。
撲跌進水中時,我本能地伸手去夠,觸到什麽就抓住。這是在被水吞噬時我唯一能作的反應,無論是翻騰還是沖擊,或者被撞,之後都死死地用雙手緊抱住再沒松開。
以爲終将被這水覆滅,所以當突然撞擊之後身體被卡住時,我的頭腦還呈當機狀态。是感覺到被推動才驚醒過來,一股力在将我向上托,我慌亂欲問,但一張口就被水灌入。随着身體向上托舉,頭也冒出了水,這處水深竟已沒過了頭。
我其實四肢都很疲軟,但手指始終都緊抓着沒有放。幾度想把水下的人給拽出來,可是全都失敗,咬着牙從齒縫中迸出:“出來,你出來啊!”像是真聽到我聲音一般,水下的身體慢慢上浮,緊接着破出水面的聲音在耳畔。
因爲黑暗看不見,我隻能用手去摸他的臉,語帶顫音:“高城,你怎麽樣?”
他沒有回答,氣息是從沒有過的輕盈。我正要再問,突然一個勁道浪頭撲來,條件反射一把抱住他,用身體擋去那一擊。不止一下沖擊,是騰騰兩下,從那受力可感覺出來是又有被沖撞了下來。這個位置應是一處低窪,水彙流到這裏變得不再急,但深度卻在不斷上漲,要不了多久,就會與斜坡高處齊平,但也會撞到頂。
是張繼的詢聲:“夏竹?”
我輕應之後,他就又問:“他呢?”
“在這。”簡單兩字,卻說不出的沉重,高城是在這,可是那比平時緩了的心跳,輕了的呼吸,都在陳述着一件事實。剛才那托舉我向上是他最後的力了吧,此時全靠我用拼力拖住,他才沒有下沉。隻是,水沒過了我身高,這樣下去堅持不了多久的。
一個綿軟無力間,我往下而沉,幸而一隻有力的手拽住了我,将我又拖出了水面。聽到耳畔張繼在說:“先松開他,你承不住他體重,我來。”
我不願:“不,我能承。”不是我要逞強,而是沒法将他交與任何一人。
張繼其實也分不開手,聽空間動靜,徐江倫始終都沒出聲,很可能也受重傷昏迷了。我沉着聲問:“面具人呢?”張繼答:“不知道,被水沖開了,我隻拽住了阿倫。”
話音剛落,就聞頭上一聲悶響,我驚懼不已,難道又要再來一次?手上緊到不能再緊,不管這次是生還是死,絕不松手是最後的信念。一下一下的擊響,好像敲擊在心頭死亡前的鍾聲,在爲我們倒計時。從沒想過,自楊曉風起就尋秘的地下城,最終成爲了葬身之地。
我本該是已死之人,多活的這兩年多,不管是誰爲我偷的生,至少是平靜安甯的,也算值了。可偏偏認識了高城,還把他也拖了進來。想着就不覺眼眶酸楚了,情難自控,我迎上去尋找他的唇,等觸及冰涼綿軟時倍感鈍痛,有什麽沖出眼眶,有什麽在臉上滑落,漫進嘴裏時,隻剩苦澀。
依稀間似聽到張繼在耳畔問:“誰在上面?”随之光束射入,我茫然地擡頭,刺目的光射得我眼睛劇疼,什麽都看不見,可落景寒的聲音卻如天籁般在喊:“城哥?你在哪?”
我以爲是産生了幻覺,太想從這處脫困出去,以至于幻想落景寒他們趕來營救。可上面明明是欲将我們淹沒吞噬的水,怎可能在開了洞口之後還能安然?罷了,幻覺就幻覺吧,也是死前最後一個念了。
誰在拉高城?是水已經沖入了嗎?我麻木到都感覺不了水沖擊了?不行,我不能松手,死也不能放手。誰在耳邊喊着什麽,我也都聽不見了,隻死死抱住高城的腰,任由水沒過頭頂,任由鼻腔與口中被灌入水,都緊咬着牙不放松一絲。
“夏竹,你松手!”尖細的聲音鑽入耳膜,是......曲心畫?“你要害死城哥嗎?快放手。”
害死高城?心中劇震,手不自覺地一松,立即就覺緊環着的人脫,等我反應過來時,雙臂之間已空。彷如人被抽空了般,再無任何依存可供堅持,身體漸漸沉入了水底。
在被拖拽時并不是完全沒有知覺,隻是太累了眼皮睜不開。是寒意沁入骨髓承受不住,某根神經被牽動,從而微微眯開眼。模糊的白影看不清是什麽,像是人影在動,又忽明忽暗。似乎是徐江倫的聲音在喘息着問:“你們就不管夏竹了嗎?”
曲心畫冰冷而回:“沒有人比城哥的命更重要。”
在我迷離而依稀看清時,隻看到一高一矮兩道身影逐漸遠去,不,是三道!高城被落景寒背在身上,一動不動。
之後刑警們相繼趕到,張繼與徐江倫也被拖了上來,包括,面具人。
所有人注意的焦點都集中在面具人身上,我卻隻凝着那已經走離視界的方向。不知誰揭開了面具人臉上的黑白面具,驚疑聲陣陣:“怎麽會是他?”
我不用移轉視角,也已猜到了結局。從一開始方向就錯了,偏向性的認定,但事實是,根本不是“他”,而是“她”。可若不是看到那張相片,恐怕我就算真吞噬在底下那水中也是猜不出來她是誰的,是因爲已從照片中辨認出了她,故而當她再出現時,身高、肩膀寬度以及身體比例都成了最好的證據。
當終于劃轉眸光時,與那道視線相撞,慘白無色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就那麽平靜而安甯地看着我。我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情緒空白。可其實隻有我自己知道,我的視線是模糊的,甚至忽明忽暗一直都在持續。應當是幾次眼部受創傷,又再被水浸泡的後遺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