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燕歸來是......易楓?”
高城不置可否,但看那表情應當是。我的腦中自然浮現那張戴了黑白面具的臉,假如他就是易楓,他用自己意指l&k的深意是......楊曉風對易楓的愛,夏竹對高城的殺。難怪他說他也親自參與了那個遊戲。
張了張口,又縮回了嘴邊的話。
“想問就問。”他輕令。我抿了下唇,瞥轉開視線:“在迷宮外你說那些話是不是故意的?”他的答案是:“一半一半吧,當時我是真的動了怒,但也意識到事件複雜,不防按着對方的腳本走,看看他葫蘆裏究竟賣弄什麽藥。”
“j導口中的詩詞暗語,你早就知道意思了吧。”這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他輕飄了我一眼,“那很難嗎?”
不難,那是對他而言。我忽略了j導是被他從迷宮裏救出來的,在這過程中他一定也聽到了那三句詩詞。我都能解透的答案,想必他更在行,尤其是還有落景寒這酷愛古風的在,又是詞牌名,恐怕即刻間就解讀出來了。所以,“你在來警局之前其實已經讓落景寒徹查過楊曉風的資料了?那時就得出結論她可能是我了?”
“不是可能,是确定。”高城淺聲答,“人的容貌與記憶可以改變,但外在的輪廓仍在那,即使有偏差也相去不遠。體形、身高、瞳孔間距、頭形、以及發漩,這些都完全相同,那麽基本可斷定你就是她。另外,之前對你做的心理催眠,秋說過一句話,她說能讓你有意識抵禦能力的一定是外界,它不會與身俱來。既然你的記憶裏找不到這外界,就隻有一種可能,你現在的記憶本不屬于你,而是強加進你的腦意識層中。當你每次遁入夢境看前事,與你父母的、美專學校相關的影響都隻是一個模糊的輪廓,沒有具體到細小的事。
人自六歲起,就會對一些特殊的印象深刻的事記憶封存,哪怕是再小的細節,也能完整地呈現。但你沒有,二十多年連一個重要的細節記憶都沒有是不可能的,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時就說你親情淡薄嗎?那時隻當你天性寡冷,後來發現你除了木讷外,性子其實很軟和,但心理防線又很強,整個人就是矛盾體。這些加在一起,隻可能是記憶被覆蓋了這種情況。”
不是從他口中親耳聽到,我從沒聽說過“記憶被覆蓋”這類說法,不是與他唱反調,而是既然理論上存在這種清醒,那麽,“爲什麽不能是夏竹才是我,而楊曉風的記憶才是強加進來的呢?”反向論證也成立啊。
高城伸手拉了我一簇頭發在指尖纏繞,星眸暗沉:“怎麽這麽拗的呢,意識層次有先後,自然規律淺層不能蓋過深層,就像黑就是黑,白色永遠不可能完全覆蓋了黑。不過是楊曉風還是夏竹,都隻是一個意識形态,你不必太過在意。”
“換你試試?假如你莫名其妙多了另一個人的記憶,然後被告訴你不是楚高城,你能接受?”我的口氣有些沖,因爲不喜歡他那雲淡風輕的語氣。而他卻也不惱,隻道:“楚高城隻是外殼,重要的是内心,心中認定自己是誰,那就是誰。”
我沉默了下來,随着時間靜默流轉,心底的郁氣逐漸散去。就連那原本被他這般心理操縱的惱怒,也都一點點消失了。似乎能理解他的心情,又覺觸及不到深處,但可肯定一件事:他做這一切是爲了我。
其實原本已經走入死局了,我們都被藏在幕後的l&k牽着鼻子走。他把我用絡輿論方式拱出來,他讓我進迷宮做那沒有選擇的選擇,他告訴我“楊曉風,爲你而來”,一步一步都是有計劃地在推動前進,等于說即使高城不這麽做,下一步l&k也可能以他的方式喚醒我,讓我做回楊曉風。
l&k,愛與殺。殺的另一面是恨,從頭至尾他的行爲呈射的意義都是恨。他恨楊曉風!所以這絕對不是一場以愛爲名的局,我的腦中突然想起了沉淪夢境的最後畫面。火燒之前,相悖方向而走的身影,冷漠的眼神,那當是與易楓決裂了吧。
可記憶還不完整,爲何會與他從溫柔以待變成後來那情形的,還沒有獲知。倒是有件事我必須得向高城求證,沉定凝他漆黑雙眸,一字一句重複很久之前的一個問題:“你會讀心術嗎?”在那瞬間,我看到眸光閃動了下,沉默幾秒,他答:“不會。我一早就說過,這世上沒有讀心術這回事。”
“可爲什麽我在想的事都瞞不過你?别跟我說是你通過行爲邏輯判斷的,那隻能唬唬最初對此一竅不通的我這門外漢。人的行爲語言最多隻能給與對方一種片面的訊息,不可能說将之思維層裏的東西都事無巨細獲知。所以别再诳我,在我被你下了心理暗示無意識行爲下所處的空間,你是否也能進來?”
這次高城沉默的時間有些長,眸光似淡又深地凝定我,若非偏執地想求一個答案,在他的這種目光下我堅持不了多久就會移轉視線。終于見他眉眼彎起,面上露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到底是學心理學的,理論知識與實踐能結合了。沒錯,這不是行爲邏輯判斷,也不是讀心術,是一種能力,就與你能畫影一個道理,你可以将環境與痕迹折射成影像,我就可以走入人的思維空間看到想看的事物。”
很......可怕!我唯一想到這名詞,假如他有這種能力,那所有人在他面前豈不是無所遁形?心念一翻轉,就被他窺知了去?
“你還是沒明白。重點是空間!像此刻,我能看出你心念,是因爲你的表情裏含着懷疑。這是行爲語言邏輯的一種,你應該懂。而我所說的能力是指穿梭人的思維空間,一般情況下你就腦中轉了個念頭,這是達不到空間定義的,必須是進入特定環境有具體的内容才屬于空間,明白嗎?”
“你是指夢?”
“夢是空間的一種形态,回憶也是。當你的思維想起過去的某件事,必然是有個特定場合與環境的,這就存在了空間度,此時我才能走進來感知。”
“那你能參與或改變嗎?”
他搖頭,“思維意識層是獨屬于自身的東西,我屬于外來者,隻能觀望,若強行參與或改變就會打亂空間平衡。”我留意到他用了個“若”字,其相反意思是他有這能力?于是我問:“空間平衡紊亂後會怎樣?”
“不光是思維締造者出不來那特有空間,連我也可能會出不來。”
我又追問:“出不來又會怎樣?會一直沉在那個空間裏嗎?”
他沉吟了下才答:“人的意識不能抽離身體太久,一旦久了,就會遁入渾噩,再也醒不過來。”聞言我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去抓他的手,“那你以後千萬别嘗試。”他頓了頓,輕應後把我往身側又攬了攬。
确定他不是會讀心術後,我暗暗松了口氣,因爲實在不想自己像個透明人一樣,無論轉什麽念都會被他知曉。尤其是,随着楊曉風記憶一點點融進來,有些事嫣藏在底的也坦開了,我暫時還不想讓他知道,因爲截至目前還無法融入楊曉風的世界,因爲,那是屬于她的秘密。
一安靜下來,那股深沉的懼念就又在湧出來,它像黑暗中的獸張開了血盆大口,将我一點點吞噬。有些思緒無法控制地會去想,難怪記不太起關于父親的事,原來那本就在我記憶之外;也難怪與母親關系淡薄,因爲我本不是她女兒。等一下,假如我不是夏竹,那麽真正的夏竹呢?幾次夢中見到的那個小女孩......她在哪?
我不敢想下去了,因爲繼續深想會無法控制思維往極端上走。還有關于我爲何會成爲夏竹,将楊曉風記憶抹掉藏起來的人是誰?這些都像是無底黑洞,越想越陷得深。人最恐懼的不是已成的事實,而是對未知,因爲你永遠不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麽。
很冷。從心裏頭滲出來的絲絲寒意,将每個毛細孔都侵占,使我開始簌簌發抖。
高城本也兀自在沉念想着什麽,此時才察覺我的不對勁,詢問過來:“怎麽了?”我側轉過身一把抱住他,開口時牙齒都在打着冷顫:“我冷。”他的身前很暖融,貼近了能感受到熱意傳過來,但心底升騰出來的寒意很快就将那暖給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