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選擇

觸手抵及一扇門的門把,頓住。圖紙被張繼他們帶進去了,沒有第二張圖紙能爲我所用,但當時看圖時我有用心記了記,他們可能看得是曲路,我看得則是整體圖效以及個别細節。所以閉上眼片刻,腦中就浮現出各個曲線通道,經過篩選找到了兩條最短通往東西的路線。

這并不算是畫影,純粹隻是憑靠記憶力與對整體曲徑如畫的細節捕捉。在連走幾個門後,終于到了分支點,向左是東,右是西,我該如何選?花了一分鍾的時間沉思,這一分鍾的每一秒都如敲擊在心上的鍾擺,沉得發悶。最後那一下,心口被震得發麻,我推開了一扇門,再沒有任何遲疑地按照腦中路線前進。

全程我都是閉着眼,不讓視覺幹擾自己判斷。可是前半小時是順利的,後半小時就不對了,明明之前格局不是這樣,就好像被臨時抽調置換了一般,怎麽走都是一直環繞在那幾個房間裏。折騰了足有十分鍾,我平靜了下來,畫影真正開始。心神凝斂,身體跟着意識走,沒有圖案也沒有曲線,隻有單一的動作:推門、邁步、推門。

當推開某扇門,一股血腥氣飄過來時,我睜開了眼。

有那麽一瞬,心跳是靜止的。直直看着橫倒在那的人影,什麽念想都沒。不知多久過去,一絲鈍痛從心口傳來,無法抑制的悲傷紛湧而出,甚至垂眸時......眼眶有了濕意。

原來,根本就沒得選。

一聲哼唧傳來,我默聲走過去蹲下凝看着躺在深坑之内的人,原本沉閉的眼顫動了下微微眯開,看清我時驚異地問:“夏竹,你怎麽會在這裏?”我默看了他兩秒,搖了下頭什麽都沒說就起身走向那團漆黑人形。那不是真人,是個人體模型,全身被刷了一層濃黑的漆,顯得尤爲猙獰。

伸手将它推了推,背部呈露,唏噓......

這竟然是一台微型電腦,機器就裝置在模型的身體裏,背面還有個顯示屏,上面時鍾數字正在倒計時,還有三分二十秒。在計時器的下方,有一道文字題:

楊花茫茫,柳梢暗露,岸上葦茸。

青雲曉,眠東風。粉箨殘,比雲月。

(打一詞牌名)

“夏竹,你快走。”身旁傳來氣弱的聲音,我回眸定視了兩秒,告訴他事實:“三分鍾時間我來不及走遠,假如引爆必定波及。有這力氣勸我,不如一同想想這謎題。”

他沉默了,目光轉向屏幕,凝眉苦想起來。

當我在最後半分鍾敲下三字時,時間停格在十二秒上。但卻聽不到耳旁慶幸的慨歎,心頭仍在一下一下地往後數着:六、五、四、三、二、一......轟!

眼前發黑,人整個往後癱坐,腦中閃過的是一道白光,仿佛那沖天的火焰将我從這狹隘空間高高抛起,又再重重落下,隻留身體的麻木與心口泛濫的疼痛。在我睜大的眼底,看到前面染了血迹的臉露出焦急、驚怔、擔憂,嘴巴在蠕動說着什麽,但我一個字都聽不見。

最後,他費盡一切力氣想向我爬來,但坑餡坡高,最終無奈地仰看着我,辨認了好久才讀懂他在說什麽:“夏竹,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麻木地說:“在進這迷宮前,有個人讓我做個選擇,東邊是他,西邊是你。相同的規定時間,兩邊各有一顆炸彈。”

“你選擇了我是嗎?”

怔怔看着他,那雙眼裏有驚喜與期盼,也有焦慮和擔憂。我能說最初選的不是你,盡管與你相識更早,但在分局點上的一分鍾裏,腦子渾噩無從抉擇,可最後身體先有了判斷,手伸向的是東邊那扇門。隻是我不知道,痛苦的抉擇都是多餘的,因爲面具人根本就沒給我選,他隻是設了個陷阱給我,讓我義無反顧往裏頭跳。

從頭至尾,這場局不是爲我而設,我隻是他享受勝利果實的最後附帶娛樂。他真正的目的是——高城。迷宮布局的紊亂,一定有着不可辯知的因素,或許在高城與徐江倫跌落時觸動某個機刮,或許是第一次的爆炸不但是起威吓作用,更是在改變曲徑路線。

但,這些都無意義了。

有腳步聲在異動靠近,沒一會張繼等人灰頭土臉地出現在門處,徐江倫激動地坐起身,啞着嗓喊:“你們沒事吧?”張繼走進來,環視一圈後視線落在人體模型的那塊屏上,他問:“題答了時間就停止了?”

徐江倫見我不語,就代我回答:“夏竹想到了那三字,輸進去就沒事了。”

這時法醫陳口中輕念:“雨霖鈴?”

沒錯,我輸進去的三字正是“雨霖鈴”。不算特爲難解的謎題,隻在當時心境下,差點成了死局。張繼冷聲吩咐:“你們快速取證,矮冬先把阿倫背出去。”

矮冬應了聲就跳下坑去拖徐江倫起來,但徐江倫卻指着我焦急地說:“把夏竹也先送出去,這裏萬一再炸呢?”一隻手伸了過來,一把提起我的臂彎,擡眼而看,與張繼的冷眸相對。卻聞徐江倫怔然驚疑:“夏竹,你哭了?”

引來旁邊幾道目光,我别轉過臉,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濕意。

過了稍許才聽張繼問:“能自己走嗎?”我點了點頭,停滞不前也無用,事實就是事實。走出蜂巢迷宮,我擡頭看天,何時晴天變成了灰蒙?濃得化不開的悲意,在心間泛濫,淚幾乎又要奪眶而出。

“夏竹!”一聲沒有溫度的喚聲在後。

我怔怔地轉身,到這時才發覺周遭的噪雜早已靜止,所有人都看向那處。本是微眯着的眼一點點睜大,有多沉痛,此刻就有多不敢置信地瞪視着眼前幾人。

喊我的是......落景寒,他第一次用漠然的眼神看着我。他與曲心畫一同提了個人,滿身漆黑,曲心畫并沒看我,滿眼憂慮地盯着身側那颀長的身影。

其實自轉身後,我的目光就沒法轉移開。以爲随着一聲轟然巨響後灰飛煙滅了的人,就這麽筆直地站在那,好似漫不經心地低垂着頭誰也沒看,卻是散着比落景寒與曲心畫他們更森寒的冷意。胸口的悲意沒有散去,我向前邁步,卻被曲心畫轉臉一聲厲喝:“站住!别靠近我們!”她滿面都是憤怒:“城哥那般對你,你卻置他于死地!”

我渾身一震,張口想解釋,可是該說什麽?說那迷宮的布局亂了,畫影能走的唯一一條路隻有通向徐江倫的西邊?有人信嗎?不對,曲心畫說的是:我置他于死地!

張繼代我問出了疑問:“是不是那邊有别的情況?”

落景寒冷着臉答:“雙線引爆控制系統,隻要一邊解開密碼,另一邊必爆。若不是城哥先一步把定時炸彈給拆解下來離開,那麽夏竹,你就是置城哥于死地的那隻手。”

垂在身側的手顫動了兩下,目光一直纏繞在他身上,可他始終都沒擡起頭看我一眼。悲意已然麻木,随之而來的是心慌,我不顧曲心畫那淩厲的眼神大步沖到高城跟前,張口說:“我......沒得選。”再難開的口,也想告訴他事實,畫影是他教我的,他應當能懂我。

但就在那一瞬,他緩緩擡起了眼,向來黑亮的眸色變成了淺褐色,淡淡的,像看個陌生人一般。我僵凝在那,微仰着視角,因爲有離了一米之遠,所以看不清那寡淡的眼底可有我的身影,隻知道疏離的氣息滿布我們之間。

終于,他的唇角露出諷涼的弧度,“痛嗎?”

以爲他問我受傷沒,下意識地搖頭,但在搖頭後發現那弧度加大就知自己理解錯誤。隻見他走過來,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變成他俯看的視角。眸光将我臉一寸寸掃過,最後落定在眼睛,我看到了那褐色眸中的自己,彷徨而無依;也看到了眸中的情緒,淡薄而無情。

他說:“倒是我妄想了,沒有心,又何來痛?”笑了笑,極盡嘲諷。眼看他就要轉身,我本能地去拽他,卻被他一個翻轉手腕扣住反縛在背後,随而整個人被他壓靠在身前,沒等我反應過來,他的氣息就重重壓下來。唇上一疼,皮被咬破了,衆目睽睽下,被他用力噬咬着,等到他退開時,眼神又冰了一度,“夏竹,你自由了。”

眼前一閃,氣息驟離,人已背轉身大步而走。落景寒與曲心畫将手上提的人往地上一丢,就也緊追上去,我急走兩步大聲喊:“楚高城,你不是說是我師傅嗎?”

黑沉身影腳步略頓,冷揚而乖張的語調:“放你自由,師徒關系自然解除了。”

眼睜睜看着他們三人坐進那輛豐田越野車内,再看着車子如離弦的箭一般飛駛而去。

并不是太愚笨的,當他說出那句我自由了的話時,就心有預感他意思,想用師徒的名義挽留,殊不知本身就是他強加于我的關系,現在他要收回,我能奈何?

身旁的人都在忙碌,唯獨我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難過嗎?當是難過的,有種被舍棄的感覺。但到底,我還是慶幸和悲喜交加的。他沒有湮滅在那轟天而炸裏,活着站在了我跟前,哪怕冷言冷語,哪怕将我驅逐,至少他還活着。所以當徐江倫被人擡在擔架上過來想安慰我時,我先對他開了口:“不要緊,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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