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他講得很繞,但我還是明白了。意思是人被外在的一些身份、場合、環境束縛,表現的形态隻是那種情形下的一種,而非真正純粹的。但不明白我現在什麽也沒做,怎麽就被他這般誇贊了?算是誇贊吧。
“小竹子,你在拿我的手做工藝品嗎?”涼涼的提醒打斷我沉思,回神一看,發現紗布都快繞完了,而他手掌已被裹成了粽子。在我一臉尴尬裏,他把手抽了回去,慢條斯理地解着紗布,微垂着眸的臉上神情閑逸。
我有些移不開目光,這樣的他是慵懶的、好看的,猶記得第一次見他時就忍不住手指在桌面悄悄描摹他樣子,這時手指又發癢彎曲了下。腦中浮現小童那幅肖像畫,惟妙惟肖的将他這種随意閑散的神韻刻畫的極緻,就是我都沒把握能畫成那樣。隻是不知那幅畫最後去了哪裏,可惜了。
這時頭頂落景寒可憐兮兮的聲音突的傳了進來:“城哥,你們好了沒?外面這風吹得夠冷的啊,我們快凍成三根冰柱了。”
呃,底下倒是阻絕了風不覺寒冷,甚至還有暖意。斂轉眸去看高城,他的神色瞬間變淡,清冷聲不高不低微揚:“都給我等着。”上頭再無話。
等到高城終于扶着我起身時已是半小時後,他先将垂落在下的繩子綁在我腰上,本以爲就這樣先将我拉上去了,哪知他把繩子纏繞了幾圈在手臂上,就攬起我腳蹬石壁向上自己攀爬起來,看得我目瞪口呆。
雖然到後面也有上面的助力,可我仍肯定了一件事,就是他有能力單獨爬上這長了青泥苔的石壁的,那麽之前他說出不去又是在訛我了。
不是我容易被忽悠,而是眼前這個攬抱着我的人,有着難以預料的能力。
出豁口的時候,落景寒上前伸手拉了一把,我剛被安置坐在了地上,就聞有人驚問:“城哥,你的手怎麽了?”幾道目光都集聚向他那隻纏着紗布的手。
不覺赧然,出于身爲畫者對美感的追求,在看他好似要把紗布一圈圈都解開時,我重新接手過來,最後打上結就也是這樣了。美感談不上,傷得是掌心,卻從掌到手指都包齊了。
高城沒多作解釋,隻稱被劃傷了。秋月白突然問:“怎麽包成這樣?手指也纏繞住會導緻氣血不通,傷口好得慢。我幫你重新上藥包紮。”她正作勢上前,高城卻擺了手,表情極淡:“不用。”又碰了個冷丁子,秋月白的臉色在白光燈照射下變得煞白,在長黑風衣以及暗夜濃稠的映襯下,顯得陰冷可怖,進而忽略了她那精緻的五官。
曲心畫拉了拉她,并沒作聲。相對而言,在昨夜被高城怒斥之後,曲心畫要安份不少,當是真的懼怕了高城。秋月白嘴角勾起詭異而寒涼的弧度,冷冷的,一點點移轉目光向我,似淬了釘子帶了狠意,但話不是對我說:“楚,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撂下話,她就推開曲心畫的手轉身而走。曲心畫在身後喊:“秋,你去哪?那不是回别墅的方向啊。”秋月白清撩的聲音幽遠傳來:“寒、曲子,我走了,你們守好楚,别讓他有事。”曲心畫跺腳,回頭對高城道:“城哥,去把秋追回來啊。”
高城無動于衷地站在原地,眼眸微眯地看着秋月白的黑沉身影漸漸消失在光影裏。落景寒小聲問:“城哥,真不管秋了嗎?”
高城斂眸回轉,“她自有腿,想去哪不阻攔。”說完就俯身來拉我,麻醉還沒過,整隻腳都是沒知覺的,所以起身時被他攬在了身側。
聽到曲心畫在那處幽聲說:“秋放下手邊正在辦的事專門趕來,是因爲聽聞那個l&k很可能是針對城哥你,她擔心你出事,可一天都沒結束你就用這種方式将她驅逐了。城哥,我們真的都比不上她了嗎?”
她的視線轉向我,帶着敵意:“不就是會畫幾幅天馬行空的畫嗎?怎麽就比我們都重要了?告訴你,上回賣給我的那幅畫,你畫得就是狗屁。”
我安靜地看着她,告訴她事實:“抱歉,那幅畫不是我畫的,是名畫家張循的作品。”
她面色一僵,有些難堪地轉移目光,嘴裏卻仍強硬着:“那也是狗屁,都是些欺世盜名之輩。”我倏而笑了,老實說,相較秋月白,曲心畫要單純許多,甚至就像是孩子,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把對我的不喜歡,全都挂在了臉上,這樣一種人處起來至少不會累。但秋月白,我對她持保留意見,她我暫時看不透。
一個被稱爲巫師,擅長心理暗示以及曲心畫曾經提及的布陣等這些術數的人,不可能就隻現在表現的這種狹隘性格。另外一個占蔔師我沒看到,至少在他們四人中,她是繼高城之後心思最深的人。
耳旁傳來落景寒的詢問:“這樣不好走吧,小夏,讓哥來背你。”
額頭冒出黑線,他怎麽也比我要小吧,還敢自稱哥。我沒回答,曲心畫先叫了起來:“落景寒,你個賣國賊,一點出息都沒!”罵完扭身就走,落景寒錯愕地問:“我怎麽就成賣國賊了?”但見曲心畫不理他埋着頭向叢林深處走,他連忙進步而追并嘴裏喊:“城哥,還是你想辦法帶小夏回去吧,這山林難走,我怕曲子那丫也掉哪個豁口裏去了。”
于是就有了高城背着我走在叢林密草間這一幕。
兩個人都沒說話,我趴在他背上,悶悶地想今晚這遭簡直就是一場鬧劇。就像小孩發了一頓脾氣跑出了門,轉個身就被大人給領回去了。倒是腳上的麻醉散去,疼意就出來了,腳踝與腳底分别兩處汩汩作疼。我忍耐着蹙起眉,到後頭有些忍不住了,額頭都有冷汗沁出來,加上那風一吹,簌簌涼意入骨。
往他背上牽動了下,他立即頓住步子,扭轉頭看我,“覺得疼了?”
我老實地點頭。黑眸爍動,口中道:“忍着吧。”
确實也隻能忍着,到後來人有些迷糊了,頭靠在他肩膀,視線近到落在他側臉。也許是疼痛所緻,想借由說話來轉移心神,我輕問:“爲什麽第一次你不直接告訴我認錯了人?”
“無聊。”
我默了默,“就是想知道而已,用不着罵我無聊吧。”
他說:“因爲無聊。”
這回我明白過來,原來他就是在回答我問題。而答案令我哭笑不得,那一連串烏龍的開端,居然就因爲他覺得無聊?是有多無聊拿我涮着玩呢?
他回眸觑了我一眼,“窩在屋裏幾天,正閑的慌,你就冒出來了。開口第一句就知道你把我當成寒了,本也就是無聊應兩句,但進到你屋後覺得有些意思。有人可以把生活過得像藝術的,還是第一次見。”
聽到他末尾這句我愣了愣,“什麽叫生活過得像藝術?”
“牆上的裝飾,地磚的塗鴉,桌布的水墨畫,幾乎每一個擺件都在告訴外人你是一個畫畫的。當然,最有趣的是你扔在茶幾上的畫本,裏面的随即作品更顯性格随意。而這些裏面,卻沒有一張照片,哪怕是一個相框。單調、随意、孤僻、浮躁、甯和,一個人居然能将這許多矛盾情緒都包羅,正處無聊時期的我頓覺有意思。”
“所以,最開始你的目的就是單純爲分析我?”
高城答:“天才是寂寞的,要學會自我調節。”
雖然答案怪異而另類,不過轉念想這才是高城的思維模式,至少不是爲了某種目的接近我,相比之下,他的答案能讓我接受。
我念頭轉了轉又問:“那後來說收我爲徒弟,也是因爲好玩嗎?”
卻得來他的嗤鼻,“你當什麽人都能當我徒弟?膽量、反應、能力,都是考核因素。既然我開了口,就不會再是說笑,而在當下你若不以我徒弟身份,你以爲能走出警局?即使最後因證據不足判斷無罪,那也是48小時之後,在那面癱張的疲勞轟炸下,估計能脫層皮。”
意思就是他是認真的?膽量、反應、能力這三個因素裏,膽量應該指我夜間單獨跟蹤他到吳炎樓層,反應是指他突然襲擊我踹他那一下,能力......“能力是指我腦中呈射影像嗎?”
“不是,所謂能力是綜合素養。你的繪畫、想象力、對空間反射弧的敏銳等,這些東西分開來都不能算什麽,但你可以将它們融合在一起。這就體現了你的與衆不同了。”
聽到最後那四個字,我忍不住抿起嘴角,偷偷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