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并沒随之而來,在即将接近地面處,高城拽了下我的手,放緩了下墜的速度。所以肩背跌在地面時,幾乎沒受什麽力。心緒很奇怪,不爲此刻的狼狽懊惱,反倒在重新審讀視角,局面發生了改變:遮蔽的松樹和半片天空隻留了一小處,因爲都被高城挺拔的身影遮擋,他就半附身在我上方,手還保持着拽住我手的姿勢,這時黑鳥叫了兩聲撲騰着翅膀飛遠了,心上的陰影逐漸散去,呼吸通暢。
心境在倏忽之間轉變,盯着高城半俯的黑眸,泱泱說:“我同意了。”
他挑了下眉,“同不同意都由我做主。”我垂眸,他還真知道我在說什麽,不過一念間,覺得有他庇護還不錯,加入那d組又何妨?
“覺得這地上舒服不想起來了?”高城淡淡的調侃,并抽走了拽住我的手,然後道:“提醒一句,你現在躺得是别人的墳頭。”
身體一僵,頓覺後背發涼,一側臉剛好正對墓碑,瞬時心頭一寒,本能地翻爬而起。得來高城低低的嘲笑聲,但就在霎那笑聲頓止,我和他的視線同時盯在眼前這塊墓碑上。
童子瑤之墓。立于2000年12月1x日。
黑漆脫落嚴重,最後日期的數字刻痕因爲模糊看不出了。
童子琪,童子涵,童子瑤。這不是巧合,因爲那墓碑上黑白的照片即使是張童顔,也能看出與小童相像的輪廓來。她們是三姐妹?
“地理位置從山腳向上百米,立即過來。”
側眸見高城在打電話,面色已無之前的随意。我問:“是喊落景寒他們嗎?”他微一颔首,目光淩厲地掃略這塊墳墓四處。
有時候你不相信天意也不行,假如沒我剛才那一摔,誰都不會留意這塊已經陳舊了的墓碑。沒過一會,落景寒與曲心畫就從山上趕下來了,兩人面色都沉冷,沒了之前的嬉鬧。到當前,高城就指了碑上的照片對落景寒道:“查查她。”
落景寒掃過一眼就從風衣口袋裏摸出一部小巧的機器開始整弄,而曲心畫則圍繞墳墓走了一圈後道:“腐氣很重,不是火化,十年以上土葬。要開土嗎?”
高城淡淡答:“等寒的結果。”
“有了。”落景寒接口,緊接着陳述:“童子瑤,出生年月不祥,身份不祥,于2000年葬于鳳凰山公墓。檔案庫資料就顯示這麽多,深入的還得時間調查。”
高城卻道:“不用查了,做事吧。”
“好嘞。”落景寒應聲後再次取出之前那套工具,曲心畫也打開了她的“醫藥箱”,這副架勢是又要撬人家的墳?好似知道我心思般,落景寒擡眼沖我咧了個大大的笑容:“小夏,别這麽嚴肅,你是畫家,得把我們的行爲當成是一種藝術。”
“藝術?省省吧,挖墳掘屍就挖墳掘屍,别整那套虛的,太虛僞了。”曲心畫眼皮沒擡地吐槽,手上還在調配着藥劑。
此話也是說出了我心聲,無法苟同他們這種行爲被稱作藝術。
落景寒笑容倏而一斂,寒着聲道:“我跟小夏說話,要你插什麽嘴?”曲心畫眯起眼,突的将手中瓶子往地上一砸,“落景寒,你跟我來真的是吧?”
“你們要吵把事情做完了一邊去吵個夠。”高城冷聲呵斥,面色有些沉。
接下來氣氛變得很沉窒,連我都有些大氣不敢出。石闆被撬開的霎那,高城将我往後拽了一把,一股腐臭之氣仍鑽入鼻底,難聞的欲嘔。曲心畫戴上口罩後就蹲在坑前察看,随而陳述:“屍體完全腐化,骨架左半邊不全,年齡十歲左右。”
左半邊?心中微動,脫口而問:“是缺了左臂嗎?”
曲心畫涼涼地掃了我一眼,沒有接話。我隻得探頭向前看,隔了距離,依稀可見坑中白骨零散,但不止左臂缺失,而是好像整個左半邊都沒了。
隻聽高城問:“是死前還是死後造成的?”
曲心畫:“死後。半邊骨架并非是被斬斷,而是逐漸腐化。”
高城:“這種情形可能發生的症狀是什麽?”
曲心畫:“脆骨病或者骨癌。”
高城:“幾率?”
曲心畫:“一半一半吧。”
高城與曲心畫一問一答間,将事情抽絲剝繭般剖開。我在心中也不由跟着深思。
關于脆骨病,由于新聞常有報道,故而是有一些了解的。這是一種因先天遺傳性缺陷而引起的膠原纖維病變,導緻骨質薄脆,像玻璃一樣經不起碰撞,因此無法正常運動,全身肌肉多半會萎縮。
這時曲心畫又道:“但脆骨病目前暫無一半症狀的病例出現,大都是周身。所以骨癌的偏重性要大一些,死者死亡時,癌細胞隻來得及擴散至左半邊骨髓,并因爲某種藥效遏止了其死後繼續擴散。從而左半邊的骨架被病毒腐蝕,對另半邊骨架并未有影響,留了半骨。”
似乎結點又回到了骨癌上面,與之前我們推斷的重合了。
高城眸光若定片刻後道:“你倆可以回去了,在走之前将它恢複原貌。”
落景寒怪叫起來:“不是吧城哥,恢複原貌?你是在開玩笑嗎?石闆都被鋸開了,土也松動了......”高城視線一轉,他就縮回了嘴邊的話,讪讪地改口:“我試試吧。”曲心畫不客氣地冷嘲:“慫。”
片刻之後,墓地又隻剩我和高城了。目送着已經快走至山腳的身影,遲疑地問:“他們不會打起來吧?”高城答:“不會,寒會讓着曲。”
我怎沒看出來?倒是發覺那兩人偶爾乖張的性情與某人很像。
回眸看向墓碑後的墳墓,巧奪天工不至于,但确實讓我大開眼界了。落景寒嘴上吐着槽,做起事來卻不含糊,阖上石闆之後就從山地包裏取出一種石粉狀的東西,灑在縫口處,不過片刻,那石粉竟與石闆融在一起,若不仔細看,完全看不出石闆曾被割鋸過。
這一招瞞天過海,玩得可謂精彩。但我不明白高城爲何在上面半山腰處沒讓落景寒恢複那童浩根的墓,卻要對這個小女孩的墓還原。尤其是他似沒有離意,在我詢望過去時,他淡淡道:“别告訴我你沒看出那日期來。”
心中一頓,微悶地詢問:“你怎麽知道?”
“你的眼神。”
好吧,當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他。經過風吹雨曬墓碑陳舊,日期刻字變得模糊,但我隻看一眼就看出是人爲。有人故意把最後的日期給劃模糊了,看痕迹也已有多年。之所以讓我眼神流露驚異,是因爲日期剛好就是今天,12月12日。
所以高城的意思是......要留在這荒墳野地?遲疑了半刻,吱吱唔唔地問:“我能先下山去車裏等麽?”
“不能,山下已沒車了。”
我驚異而問:“你的車呢?”問出口就恍然,定然是被落景寒他們開走了。可是,“我們要怎麽回去?”此處離市區可是有好些路的,而且附近也沒公車的士之類,難道靠用腳走的?卻聽高城不緊不慢道:“明天早上寒會來接我們。”
“明天早上?!”我驚疑地瞪眼。
高城面無表情:“很奇怪嗎?”
環視一圈,我又覺後脊發涼了。白天還行,但若到了夜裏,這環境未免也太陰森恐怖了吧,而且還要呆一夜......肩背突的被拍,我吓得驚跳而起,高城臉頓變黑了:“至于吓成這樣嗎?我還在呢。”
我想說他這句安慰有等于無,對這類地方的恐懼是種本能反射,即使明知世間無虛無存在的東西,但仍無可抑制。高城帶了我隐在一處松樹密集之地,隔開那處有三四十米遠,随着天色逐漸暗沉,陰影像幕布一般籠罩而來。
可能是呆得久了,再看山頭不見恐懼,反而生出一絲凄涼感。不知在列的多少墳頭,已被親人遺忘在此?否則何故墳前草長蟲飛,頭頂烏鴉嘶叫?高城之所以判斷女孩忌日或有人來,想必也是因爲她的墳前草長得最少,顯然是曾有人拔去過。
隻不過高城算漏了一樣,就是我和他從早上到此刻夜色朦胧,滴水未沾,更别說填飽肚子了。幾次看他,發現那臉色是欲見沉鹜,我明智地選擇不惹他。
在第三次咕噜聲傳來時,他猛地起身,口氣不善:“在這别走,等我回來。”眼看他邁出隐蔽區,忍不住問:“你去哪?”他頭也不回地丢了句:“找吃的。”徒剩我滿頭黑線地看着他身影隐沒在黑暗裏,這荒山野嶺的,他上哪去找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