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動怒

“有個神神叨叨的師傅,自然就有個裝神弄鬼的徒弟了,是姓高的帶來那女的畫的。”那個叫矮冬的刑警陰沉接過徐江倫的話頭,然後就隻聽徐江倫蒼白無力地辯解:“不是這樣的,夏竹她畫的其實挺好的,是那牆上圖被刮掉了,所以......”

他話沒說完又被矮冬截斷:“既然圖都被刮了,她也能畫出來?倒也真是個人才了。美其名曰是還原現場、破案關鍵呢。”老韓一聲:“我呸!”

聽得已是無語,早意料到刑警中有人對高城和我不滿,但不曾想到這種憤懑地步。而真正尴尬的還在後頭,突聞一道女聲介入:“你們幾個男人窩在這碎嘴,小心被頭知道。”下一刻,門從外面被推開,然後我無所遁形于外的幾道目光下。

驚愕!是直觀反應到那幾雙眼中的情緒,我也是猝不及防,尴尬地不知該出還是該小心地把被法醫陳推開的門再阖上。心思剛斂過,哪曾想老韓突然沉臉怒喝:“居然如此下作地躲這偷聽!”我倏然眯起眼冷了眸色,徐江倫急聲拉人:“老韓,别胡說,夏竹不是這樣的人。”但老韓不買賬,臉都似怒紅了地嚷:“不是這樣的人,幹嘛要鬼鬼祟祟躲在門背後?”

法醫陳也勸:“老韓,少說一句。”

“我說什麽了?說得都是事實!老子這火還下不去了。”老韓梗直了脖子,對着我怒斥:“這裏是警局,下作手段少拿來使。有本事去把你那師傅叫來評評理。”

我一下沉住了氣,事态的發展顯然變成了有意。這位老刑警想借題發揮呢,用的是他們刑偵辦案的那套,先聲奪人震懾住對方。而我靜默無對的樣子,中了他意,以爲是把我吓住了。其實我在默默觀察那矮冬,在門開霎那,四人眼神驚愕過後各異。

法醫陳離得最近,她有些尴尬;徐江倫是擔憂;老韓是惱羞成怒;至于矮冬,他的眼神就微妙了,驚愕之後倏然而沉,其後都一直陰陰地看着我,不吭一聲。卻在徐江倫勸解時,微不可查地哼了聲,也正是那聲哼激起老韓的脾性。

“誰來跟我解釋,你們把我小徒弟堵在廁所裏是要幹嘛?”

一道閑涼語調不高不低地介入争端,我都不用扭頭去看也知道是誰,正是老韓叫嚣着要評理的某人。衆人目光掠轉,但首先劃入視界的卻不是高城,而是站在走廊口處的張繼。面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還要沉寒,眸光冷得像釘子淬在幾人身上。

一下都湮了聲,氣氛變得詭異和凝滞。我把視線轉向另一側的高城,他的姿态可就不像張繼那般克己了,極随意地往牆上一靠,右腿繃直,左腿輕搭在那微微彎曲,嘴角勾着似有若無的笑,眼神......透着冷意。

他動怒了!

我的腦中即時反應出這訊息,十分肯定的。

目光與他交彙時,冷意微斂,但那迫人的氣勢仍散于無形空間。

終于有人熬不住了,老韓很小聲地說:“頭,我去做事了。”就埋着頭快步離去,緊随着是矮冬和法醫陳,徐江倫在離開前安慰地看了我一眼。

立時就隻剩下我、張繼以及楚高城,三人所站位置呈三角對立,氣氛流轉變得微妙。

我還站在女廁之内,覺得這樣委實不雅,剛跨出一步,就聽張繼冷聲道:“剛才的事,我代他們抱歉。”我愣了愣,連忙回:“不用。”想了下又道:“沒關系。”

換來高城的一聲極不客氣的涼笑,站直了身朝我招手:“過來。”我立即小跑到他身邊,被他順手攬過肩膀在側,卻是頓在原地,似笑非笑地對張繼說:“張隊,我家小竹子雖然還不成器,但教導徒弟之事還是我自己來就可以了。麻煩約束下你的部下,‘下作’兩字或許該貼在警察廳的大門上。”

張繼無言,沉肅而立在那。

高城這才環着我轉身,緩緩走回休息室。一進門他的手就松開了,緊随而來是冷斥:“沒嘴巴嗎?不會連反唇相譏還需要我教吧?”我滞了下解釋:“那老刑警明顯是針對你,想把你引來,我沒必要稱了他意。而且這是在警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竹子。”高城突然喚,頓了頓後道:“這裏沒别人,那套虛的别跟我來,當時你察覺了什麽,說說看。”

......我蹙了蹙眉,首先因他那敏銳的心思,其次是那稱呼。剛才他跟張繼放話時帶了維護之意,我也沒放心上,而今私下裏也這麽喚,從夏竹到小竹子,前後十來分鍾的事,轉換未免也太快了。

“需要整理那麽久嗎?腦袋瓜在想什麽呢?”一聲低喝傳來,随而他又指了指茶幾,“邊吃邊說吧。”我依言坐下,飄了眼外賣袋上“喜福樓”三字,也虧得他這麽晚還能喊到那家飯店的外賣。

沒打算瞞他,吃了兩口就開始說出心中的猜測:“我覺得那個矮冬可能有問題。”

“誰?”高城抽了支煙靠在沙發上,也不點燃,就夾在手指間,一副慵懶狀。

“就是徐江倫邊上那個有些矮的警察,你應該對他還有印象的,之前張繼召集人詢問地下室出入情況,他主動站出來說最後一個離開的是他。剛才我在門内聽他們交流,他話少,不輕易開口,但每次語出都帶動了周旁人的情緒。之後老刑警在罵我時,即使他沒說一句話,也起到了推波助瀾作用。若說老韓對我和你的敵意是放在臉上,那他一定是沉在心裏。”

“你覺得他是?”

我搖搖頭,“不知道,就目前而言我觀察到的就這些,沒有确切證據可進一步判斷。”

“是有進步,曉得觀察入微了。”高城贊。

有過多次前車之鑒後,我不會再沾沾自喜,因爲他一定還有後文。給顆糖再給一棒子,是他特有的方式。果然,他緊接着又道:“不過,一個人面對面地站在你面前,你都不能對他的肢體、面部表情、行爲進行判斷,你那本行爲犯罪心理學是白看了。回去從頭看一遍。”

我不服:“哪裏有錯?”

“我說過,行爲邏輯推理必須極度理性,而你在對那矮個子判定前,情緒首先被‘他是地下室最後一個出去的人’這個要素影響,先入爲主地将他放在了一個嫌疑的位置上,故而之後你所有觀察的點就會向這方面偏靠,一個陰沉的眼神、一聲輕哼,乃至沉默不語。”

高城突然把煙丢擲到我身上,我下意識地用手接住,隻聽他淺淡而道:“在煙丢過來時,你的反應并未經過大腦層,直接就伸手而接了。然後在接在手中時,眉宇蹙了半秒,你的潛意識中對煙是排斥的。但并不影響你把煙拿在手上,你并沒有做丢棄這些行爲。懂了沒?後面不需要我再多解釋了吧。”

老實說,我不太懂,但在他置了最後那句話後,也硬着頭皮不再問。

邊咀嚼着食物邊思考,他也沒再開口,任由我獨自琢磨。慢慢思路就清晰了,他意思我對矮冬的判定,嘴上說不知道他是不是那個打斷我畫影的人,心裏卻已将他假想爲是,然後後面的觀察全都是在爲心中的論點做輔助,從而心理上難免有偏差。而事實上其實矮冬可能隻是剛好哼了一聲,而他又确實不善言辭而已。

從另一層面上來說,高城否定了我的推斷,矮冬不是那人。

我悄悄看了他一眼,立即得來他的揚聲:“想問就問。”得了赦令,趕緊征詢:“你是不是對那矮冬早下判定不是了?”

他嘴角彎起弧度:“一個把自身立意表現得如此強烈的人,你覺得能逃過我的眼嗎?”

————

漸漸明白,高城表面張狂自負,其實他每下一個論斷,都已胸有成竹,并非憑空捏來或信口開河。在破案過程中他看似輕慢,實則對待每個細節都非常嚴謹,在指向性證據不足前,絕不輕易對任何事下判斷。

能夠将這些方方面面都考慮到的人,不可能是心胸狹窄的。剛才,他應該站那有一會了,沒看到全程,至少也看了一半,以他的敏銳和極強的推理能力早明白事情經過了,但他并沒在别人質疑時出來。而他又是護短的,動怒是因爲我,之後對張繼帶了濃濃的警告意味。

“能停止你腦中對我的分析了嗎?”

涼涼的語調打斷我的沉思,埋頭劃了幾口,想到什麽又擡頭看他,“我之前打盹,是你把我移到沙發上的嗎?”他挑了挑眉,答:“不是,是你夢遊了。”

“......”

顯然是了,心頭狐疑不解,爲何我會睡得這麽沉?真的是因爲太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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