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到了孤兒院,我開始數着天來過日子。
昨天在河邊遇上了簡逸哥哥,今天便不敢再去了。
我背上了書包,将裏面裝上了中午可以吃的東西,在吃了早飯後,趁所有人不注意,拐了幾個彎,來到了孤兒院的一個很偏僻的地方。
這裏是廁所後面的一塊荒地,我不知道以前是用來做什麽的,隻知道這裏生了很多雜草,雜草生得很高,到了我的腰處,還有一面爬滿了爬山虎的圍牆。一棵香樟樹依牆而生。
我走到圍牆下,将書包放下,便背靠着牆,腳抵着樹,從書包裏拿出書來看。
我不讨厭讀書,隻是不想去學校。僅此而已。
到了中午,感覺肚子餓了,于是就從包裏拿出準備好的食物,是是前天簡大媽給我拿來的蘋果和香蕉。
吃飽了之後,又繼續看書。
我并不是十分聰明,做不到自學就能理解課文内容,所以隻能默默地背一些規定要背的古詩文和一些優美的散文。
當然,我不敢出聲。
“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可是,親愛的你,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爲什麽一去不複返呢……”
親愛的誰能告訴我,我的日子爲什麽一去不複返。
十二歲的洛小厘,有了一顆早熟的心,是個多愁善感的姑娘。
突然我聽見了腳步聲,怎麽會有人來這裏?正當我疑惑的時候,我看清楚了來人,是金格。
我被香樟樹擋住了,所以她看不見我,而我卻可以清楚的看見她。她手裏還提着一個小木凳。
她在四處張望,觀察着周圍的環境,她小心翼翼地将凳子放在草叢裏,再扯下一些枯草将凳子蓋好,然後又四處看了看,她依然沒有發現我,我看見她一邊拍掉身上的草屑,一邊離開。
我正在疑惑她的做法時,我又聽見了草叢走了動靜,我以爲是金格又回來了,可轉頭一看,竟然是江佩潆。
她直接朝金格放凳子的地方走去,很顯然她是看見了金格剛才的動作的,不知道她躲在哪裏,我和金格剛才都沒看見她。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怎麽會出現在這。她應該是跟着金格來的,她們之間,有什麽秘密?或者,是我和江佩潆發現了金格的什麽秘密。
我看着江佩潆看了看那凳子,然後擡頭望了望那爬滿爬山虎的圍牆,我的心中産生了一種想法,會不會……
下午隻有三節課,當我聽見了孤兒院放學的鈴聲後,卻故意推遲了十分鍾才走回宿舍,可當我剛走到宿舍不遠處時,卻發現我的宿舍門口圍了很多人,我撥開圍觀人群走了進去,張老師和院長都在裏面,兩個主角依然是金格和江佩潆。
張老師怒氣沖沖地看着金格,說:“你說不是你偷的,那怎麽會在你的枕頭下發現江佩潆的玉佛,還有,聽同學說,你中午不在教堂休息,去哪了?”
“我沒偷她東西……”金格剛想解釋,江佩潆馬上沖到金格面前,大聲罵道:“這個玉佛是我媽媽送給我的,你就算再喜歡,也不能偷啊!”
然後從我這個角度,我看見江佩潆靠近了金格的耳邊,輕輕的不知道說了什麽,金格的臉色一變,不甘心地瞪了江佩潆一眼,卻不再說什麽。
江佩潆得寸進尺地推了一把金格,本想将她推倒在地,可偏不巧将她推向了我這個方向,我一個順手穩住了她。
院長走到了我和金格面前,蹲下身來,問金格:“你說你沒有偷江佩潆的東西,那麽,你告訴院長,你中午沒去教堂午休,而是去哪了?”
孤兒院規定,爲了便于管理,中午晚飯後,必須統一到教堂裏休息。
金格開始沉默,我站在她的後面,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
“這下沒話說了吧,你一定是回了宿舍,偷了江佩潆的玉佛。”張老師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幫着江佩潆的。
金格依舊沉默這讓張老師更加肯定了她自己的猜測,便繼續說:“小小年紀就喜歡偷東西果真是有娘生,沒娘教的。”
她這最後一句話直戳孤兒院在場的每個孩子的心裏,其中也包括我。本來我明知道金格是被冤枉的,可那是她的事,與我無關,但張老師那一句有娘生,沒娘教卻讓我憤怒。
我看見其他的人的臉也變了色,可他們卻敢怒不敢言,我忍不住脫口而出:“金格沒有偷江佩潆的玉佛,我知道她中午在哪。”
所有人都驚訝的看着我,特别是院長和金格。
“你不是去小學上課了嗎,中午怎麽會在這?”院長滿臉不信。
“我沒錢吃中飯,所以就跑回來了。”其實以前在家我也是中午回家吃飯,學校的食堂要錢。
“那你是在哪看見金格的?”
“廁所。”
我說完這兩個字金格也略顯緊張的回頭看了我一眼,顯然,她不想讓院長他們知道她中午做的事,而這也更加證明了我的想法。
“就算去了廁所,也不可能在那待一個中午。”
我停頓了幾秒鍾後才開口說:“這個……”
江佩潆見我說不出話,馬上說道:“說不出來了吧,你分明就是在幫着金格說謊。”
“金格的例假來了,她爲了不弄髒褲子,就一直在廁所裏呆着,後來我吃完午飯去上廁所,就看見了她,她讓我幫她去拿面包,可我們宿舍都沒有,我又跑到外面去買,我從學校趕到這,大約花了二十多分鍾,吃完飯就已經有半個多小時了我再一來一去買面包,當然要一個中午。”
說完這番話,我的臉已經漲得绯紅,我真佩服自己怎麽會想到這麽個理由。其他年紀小一點的,更是害羞的把頭低的低低的,江佩潆也紅了臉。我豁出去了般繼續說:“這畢竟是女孩子家的私事,我本來答應了金格爲她保密的。”
這也進一步解釋了金格爲什麽自己不願說的原因。
我說的合情合理,我第一次發現自己也有說謊的天賦。
江佩潆見大家都相信了我的話,開始慌了起來。
正當我在爲我自己的謊言而得意時,我卻忽略了一點,這裏所有的人都可能會相信我的話,但是,除了江佩潆。
“張老師,院長,洛小厘她說的不是真的,她在說謊,她在說謊。”江佩潆開始大哭起來,完全沒有任何形象,叫哭得嗓子都沙啞了,然後她跑到張老師面前,說:“張老師,你帶金格去廁所檢查一下,就知道她們是在說謊。”
聽到了江佩潆這樣一說,我的心開始提起。
張老師猶豫了一下,然後走到金格面前,說:“金格,你跟我去廁所。”
“我不要。”金格撇過身子。
“你要是不敢去,就說明你是心虛,說明你偷了我的玉佛。”江佩說。
江佩潆這麽一說,所有人都看着金格,金格不得不跟着張老師去了廁所。
我說的合情合理,卻不合實。謊言終究是謊言,在張老師和金格從廁所了出來後,張老師臉上那得意的樣,就知道,我和金格完了。
我和金格被罰在教堂裏思過,這是曆來的規矩,院長仁慈舍不得打罵孩子,所以懲罰一般都是讓孩子自己思過。
其實,思過對于認爲自己沒錯的人來說,簡直就是放屁。
原諒我說了一句粗話,可是這就是我現在的心情。
我和金格跪在紅色十字架下面,等張老師一離開,我和金格很有“默契”地一屁股坐了下來。
“爲什麽要幫我說謊?”
“不爲什麽。”現在回想看,都覺得自己是哪根筋搭錯了。
“你說啊,你别以爲你幫我說謊我就會感謝你。”
“沒人要你的感謝。”
她低着頭沉默,我知道,那是她生氣的前兆。我記得那晚她扔江佩潆被子時的沉默,我也記得她打江佩潆時的那股狠勁。我不希望自己像江佩潆那樣挨她巴掌便把頭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她站了起來,手拖着我的臉,硬生生地将我的頭轉了回來,盯着我的眼睛說:“你這麽做,到底有什麽目的?”
這時,我才仔細看她的眼睛,眼角有點向下像狐狸的眼睛。而我的眼睛隻是單純的大,沒有奶奶說的狐媚子的感覺,而我從她的眼睛感覺到了。
我的注意力放在了她的眼睛上,所以忽略了她的問話,她繼續問:“你和江佩潆關系那麽好,是不是她要你來接近我的?”
我真懷疑她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我家沒電視,但是簡大媽家裏有,我常去她那看電視,電視裏有過她說的這種情節。
“你哪隻眼睛眼睛看見她和我關系好?”
“你給了她蘋果。”
“那是她搶的。”
“那你爲什麽要幫我?”
我被她問得有些煩,用力地将她推開,沖她大聲說:“因爲我相信你根本就沒偷東西行了吧。”
天知道那句話我隻是爲了敷衍她。
我在草叢裏看到她隻是十分鍾不到,而整整一個中午,我怎能确定她有沒有去偷東西。
金格不再說話,隻是看着地闆發呆。
“我沒有偷東西。”
過了很久很久,一句輕飄飄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
我轉過頭,想聽聽她再說些什麽,可她卻不再開口,她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而剛剛那一句,仿佛是她的夢語。
我坐在教堂裏,四周很安靜,我不知道可以幹些什麽便跪了下來向那紅色的十字架祈禱許願,可想了想卻發現自己并沒有什麽心願要許的,就又坐了下來,對着地闆發呆。
沒有願望可許,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我們要在這裏呆三個小時,沒有可以打發時間的東西,而我和金格,也自動将對方忽略,沒有任何想要聊天的打算。
外面突然起風了,風刮地很大。這就是西木鎮,下雨起風總是說來就來。
本來就快入夜了,這風一起,天顯得更加陰沉。突然一個閃電從窗外劃過,刹那間照亮了整個教堂,随之而來一聲“轟隆”巨響,雷聲在耳邊炸開。
我站起身,正準備朝門的方向走去,那裏好像有電燈的開關。卻不料我剛走半步,就被人扯住了褲腳,轉過頭,看見的是金格那冷漠中略帶淩厲的眼。
“你要去哪?”她的聲音帶着些兇狠,好像我欠了她什麽似的。
“要你管!”我沒好氣的回道。我一邊說着一邊用力将我的褲腳從她手中抽出,邁開步子像門走去。
“要是你現在離開,我會告訴張老師你沒到時間就走了。”身後響起她急切的聲音。
“你什麽時候變得跟江佩潆一個德行了?”我頭也不回的繼續走。
當我走到門前,将控制燈光的繩索往下一拉,整個教堂瞬間亮堂了起來。當我轉過身,準備走回去的時候,卻看見金格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手緊緊地抱着膝蓋。
我心裏暗自笑她膽小,下個雨都成這樣。
我剛剛在我原來的位子坐下,就看見又一道閃電從天上劈了下來,劈向了對面樓房屋頂。
我無意識地看向金格,她直直地盯着那道閃電,眼中竟然還透露出興奮的光芒。
可在下一秒,幾聲巨雷連續在耳邊炸響,我早已習慣這雷雨聲,對這并沒有什麽害怕。可金格卻全身開始發抖,用手捂住耳朵,隻見她嘴裏開始大口喘氣,而且喘氣的速度越來越快。
看着她這個樣子,我有點擔心地問她:“金格,你沒事吧?”
她沒有回答我的話,并且呼吸的越來越急促。
“喂,你沒事吧,你别吓我,是不是生病了?”
被雷聲驚吓到,也不可能是這個樣子,我連忙伸出手,撫摸她的後背爲她順氣。
她呼吸的頻率越來越快,她的手在努力的給自己的胸口順氣,根本就沒能給她說話的空隙,然後我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氣還沒吐出來,頭就往後一仰,身體跟着倒了下去,暈了。
我被眼前的情況驚呆了,不知該做何反應,就這樣傻傻的看着。不過沒過多久,金格便醒過來了,她依然大口地喘着氣,可卻沒有剛才那般急促了。她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大的白色藥瓶,迅速地打開了瓶蓋,在她想将藥倒入蓋中的時候,她的呼吸突然又開始加速,手一顫,藥瓶掉落在地,五顔六色的藥片灑落一地。
“快……幫我……白色大的……兩片……小的……三片……黃色……五片……紅……藍……三……”越說到後面,她的呼吸越急促,最後隻剩下喘氣聲。
我按照她說的,從地上撿起了兩片白色的大藥片,三片小的,五片黃色的,紅色藍色膠囊各三顆。
我将藥遞給她,然後說:“我去給你弄杯水。”
教堂附近就有一口井,我找到一個幹淨的杯子,很快就舀了一杯水回來,當我把水杯遞給她的時候,發現我給她的藥片已經被她幹吞了。
她接過水杯,喝了兩口,我繼續幫她順氣,可她依然很大地喘氣,直到過了十多分鍾後才平緩了過來。
我和她都是話不多的人,我們就靜靜地坐在教堂一句話也沒說,直到張老師來将我們帶回宿舍。
昨晚又是一夜的雨,讓這荒草地上的泥土氣息更加濃厚,混雜着青草味兒,讓整個濕潤的空氣都顯得異常清新。
我看見金格又來到了這裏,她背着一個很舊的書包,又将昨天搬來的凳子放到了牆角,然後她踩了上去,準備翻牆。
“金格!”
我大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她一驚慌,從凳子上摔了下來,跌落在草地上。
她揉了揉摔疼的部位,轉過頭看見是我,“你怎麽在這裏?”
“你别管我爲什麽在這裏,反正我要你帶我離開這個孤兒院,我要和你一起逃走。”這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從我來到這個孤兒院,我就想要離開,或者說,我根本就不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