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孟大偉是被十幾雙手狠狠的按住的,孟大偉是個孝子,全村都出了名的孝子,大家對于他這樣的行爲是理解的,同情的,但也是絕對不能允許的。
屍體在陽光下曝曬了兩個小時,這是規矩,必須曬滿兩個小時,此時孟大偉被一群人圍着,勸解着,卻還是時不時的看一眼屍體,掉兩滴眼淚兒。
剛才自己是沖動了,可是被活生生拖出棺材的,是自己的親爹啊。
事情已經無力扭轉,孟大偉歎息了一聲,想着自己爹從此以後不入六道輪回,心裏就一陣兒悲傷。
兩個小時,頂着正午的毒辣太陽,全村的男丁都堅持了下來,這事兒除了陽光,還要陽氣鎮,誰都不敢馬虎,眼看着,時間也就快到了。
袁道士穿着道士袍,抱着一捆幹艾草,莊重的走到了堆好的柴禾面前,在周圍均勻的灑下了艾草,然後喊到:“把屍體拖過來吧。”
聞言,人們就立即把屍體拖了過去,置放在了柴禾堆裏,袁道士又念了一段不知道是啥的咒語,然後才大聲喊到:“點火。”
火把遇見了幹柴禾,立刻熊熊的燃燒了起來,袁道士看着這旺盛的大火,心裏有一種淡淡的自豪,自己的手裏總算處理過了一隻白兇,也算對得起自己的職業生涯了。
至于孟大偉,看見大火燒起的一瞬間,就不顧人群的阻攔,爆發般的沖出了人群,朝着火堆的方向跪下了,然後大喊了一聲:“老漢啊,你沒福氣,得不到兒子以後的拜祭了,兒子今天就在這兒,把一輩子該給你磕的頭,都磕完。”
見到這一幕,村裏的人都很心酸,這裏有個說法,是下輩子做豬,做狗,都不要變成僵屍!果然這是悲劇!
但很快,人們就被另外一幕奇異的場景吸引住了,那就是燒這屍體燒出來的,黑騰騰的濃煙,竟然非常的凝聚,一點兒都不散。
袁道士則給大家解釋到:“這就是燒黑白雙兇特有的事兒,大家不用擔心。”
熊熊的烈火,沖天而起的黑煙,瘋狂磕頭的孟大偉,低聲哭泣的高燕,恍惚的高斌,莊重無比的袁道士以及每一個眼神中都帶有一種莫名敬畏的村民......
這一幕就這樣被定格了,不管時光如何的流逝,都刻在了人們的心裏。
十幾年後的 12年,在這片土地上,依然還會時不時的發生燒屍的事兒,隻不過頻率比起從前,變得很低了,畢竟火葬的推行,已經慢慢的讓古老的土葬傳統漸漸的被淹沒在曆史的塵埃中,哪怕是農村也慢慢的開始改變。
此時的高斌已經是一個小包工頭,在城裏也立足了下來,有一次兒子在看電視的時候,入神了,高斌好奇就問兒子:“小子,在看啥呢?”
“講僵屍的。”那小子頭也不回的說到。
高斌忽然就想起了一些事兒,臉色一沉,吼到:“都高三了,還賴着看啥電視,做作業去,僵屍可不是啥好玩意兒。”
“爸,我這是在學習科學知識呢!你别這麽迷信好不好?根本就沒有啥僵屍,那是古代人愚昧,看見牙齒啊,手指甲啥的長長了,就以爲是啥屍變。其實不是這樣,是因爲肌肉萎縮,露出了齒根兒,手指甲根兒,才造成的這誤會,你看,電視不是在講嗎?”
高斌沉吟了一陣兒,忽然就想起了曾經的那具屍體,那尖厲的指甲和牙齒真的是因爲肌肉萎縮嗎?肌肉萎縮指甲能長到幾乎三寸那麽長?牙齒呢?兩寸多長的獠牙,就算肌肉不萎縮,人的嘴也包不住啊?而且光萎縮獠牙那裏了?
高斌有疑惑,也自然的盯向了電視,此刻電視正在講,之所以棺材闆上有時會出現劃痕,是因爲某種病啊,人假死啊,被活埋之類的,才出現的。
或許有白毛,黑毛,是因爲某種細菌,就像做黴豆腐,豆腐不也會長白毛?
看着上面的科學家振振有詞的解釋着這一切,高斌有些默然,到底什麽才是真相?忽然他又有些釋然,自己現在生活幸福,還去刻意追尋什麽真相,如果這個世界的大趨勢是相信科學,那自己就徹底的相信科學吧,至于在村子裏發生的一幕幕,高斌是不打算給兒子講的,一個迷信的孩子在學校裏,可是被人看不起的。
是啊,除了生活安穩,子女健康成長,自己還需要什麽呢?這才是最重要的吧?至于曾經發生過的,那些帶着濃厚的迷信色彩的事情,就讓它随風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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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行駛在鐵道上,哐啷哐啷的聲音讓人昏昏欲睡,在一間隻有兩人的包廂裏,看起來像是祖孫的兩個人,此時卻面對面的沉默着,并沒有選擇舒服的睡下,氣氛甚至有些壓抑的哀傷。
“爺爺,這次爲什麽帶我去四川?你不是說我還小嗎?有些本事不傳給我,你的病是不是不行了?”開口說話的是那個看起來才17,8歲,一張臉還有些稚嫩的男孩子,他一開口,如果是湘西人,立刻就能聽出來,這生硬的普通話裏,帶着一股濃重的湘西味兒。
“生老病死,聽天由命,我的病沒什麽好瞞你的,屍氣入體,我怕是沒幾年好活了,我的手藝不傳給你,又傳給誰?我現在對你就兩點兒要求,第一是學好手藝,第二是練好普通話,以後去大城市生活。”那老人的面色倒是坦然,對生老病死的事兒真的看得很輕,很輕。
“爺爺...”那男孩一下子眼眶就紅了,他以爲爺爺還是要刻意的隐瞞下去,沒想到,在火車上,爺爺竟然幹脆的給他承認了。
又是沉默了半晌,那男孩擡起頭來說:“爺爺,我想過了,我不要再繼續學這些手藝了,這手藝把爺爺害成了這個樣子,我學它做什麽?現在我們也很少再能接到活兒了,除非是非常偏僻的農村,也賺不了幾個錢,你還要我去大城市生活,我不學了,我堅決不學的!”
‘啪’的一聲,那老頭兒就激動了,那聲音是他拍桌子的聲音,他激動的吼到:“我們這一脈就要失傳了,我讓你學,不是要你學到讨生活,我是要你把這門手藝傳承下去。”
“傳承的總要是好的東西!沒用的東西,這樣傳承下去有什麽意思?我恨這門手藝,我不學!”那孫子倔強的說到。
聞言,那老頭兒的巴掌高高的舉起來,但是看着孫子的眼神,終究還是心軟了一番,又放下了,歎息了一聲,還是坐下來,這一刻,他整個人都顯得更老,更憔悴了幾分。
當孫子的一看,爺爺都變成這樣了,也心軟了,畢竟是血脈至親,誰還能忍心看着誰難過?孫子一把拉住爺爺的手,講到:“爺爺,我是想着你的病,說氣話呢?你别生我氣,好不好?我要認真的跟你學手藝的。”
那老頭兒歎息了一聲兒,說到:“在以後,這門手藝可能真沒用了,現在時興火化,一把火燒卻了所有的煩惱,燒卻了後患,可是也燒卻了祖祖輩輩的一些傳承。或許這樣是好的,哎....”
“爺爺...”那男孩有些心疼的拉住了老人的手。
可不料那老人卻忽然笑了,拍拍男孩子的肩膀說到:“也許吧,這手藝最終會失傳,但是現在它還有用,而我不能左右後輩的事兒,我隻能保證我這一輩子,要把它傳承下去。知道爲什麽我說它還有用嗎?”
“不知道。”那男孩有些迷茫的搖搖頭,他哪能知道這個,就算這次帶他去四川,他都有些摸不着頭腦,隻以爲接了一筆生意,而從前,爺爺教他一些手藝,卻從沒帶他出過生意,也由此他才懷疑爺爺的病。
“是因爲這次去四川,我們是爲國家做事兒。”那老人自豪的笑了。
“爲國家做事兒?趕屍匠還能爲國家做事兒?”那小孩兒一下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