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仿佛是一種會傳染的病,當一個人刻意沉默時,其他的人也會有這種疲累而無言的感覺。
油燈的光,昏黃而溫暖,曾經我和師父,偶爾還有慧覺爺爺,就是這樣守着一盞油燈走過一個又一個的夜晚,有時争吵,有時扯淡,有時大笑,總之那是屬于竹林小築的回憶,一段安甯的歲月。
“我明天要離開了,三娃兒,下次再見面你就長成個大小夥子了吧,說不定我那時也有徒弟了,你可得對他好一些,别像我和你師父似的,一見面就吵架。”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慧覺爺爺,他的眼神很清淡,也許佛門中人,對離别看得更灑脫一些。
師父歎息了一聲,摸着我的腦袋,說了一句:“三娃兒,快些長大吧。”
我覺得這句話咋就那麽耳熟呢?仔細一想,才知道胡雪漫對我說過。
怎麽一時間所有的人都盼望我長大呢?
“師父,是要我長大了也和你一樣,加入什麽部門,然後爲國家服務嗎?”我隻能理解爲這個意思了。
“不,未來是你的自由,師父不會束縛你,小鳥兒總要一個人飛翔的。”師父凝視着遠方的窗外,有些沉重的說到。
我心裏覺得不安,可是師父的話卻沒有什麽毛病,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
窗外,一彎冷月。
第二天,小雨下的綿綿密密,打在竹葉上‘沙沙’作響。
淩如月趴在我的背上,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隻因爲她早上吵着淩青奶奶,說要再留一天,被淩青奶奶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小女孩總是要嬌氣一些,面對這種拒絕,忍不住就哭了,直到我哄她,說背她下山,她才勉強算平靜了下來。
楊晟就走在我和淩如月身後,山路濕滑,他總是忍不住就打趔趄,惹得慧覺老頭兒毫無形象的在後面大笑,還佛門中人呢,取笑别人,他總是搶在第一。
不過楊晟真的不錯,自從學習了導引法,每日總是按時練習,我想比起我這個被師父逼迫着,還想辦法偷懶的人是好太多了。
慧覺,淩青奶奶,師父走在楊晟的身後,這一路盡管他們不停的取笑楊晟,可我能感覺出來有一些沉重的意思,難道也是爲了離别傷感嗎?
可是他們卻不是常常在一起的。
下山之後,我要放淩如月下來,淩如月不肯,就要賴在我背上,她說到:“三哥哥,你多背我一會兒,寨子裏都沒小孩兒跟我玩,也沒哥哥背我?”
我心裏一軟,終究還是沒把淩如月放下來,嘴上卻問到:“爲啥?是不是因爲你太讨厭了?”
“我才不讨厭呢,他們都尊敬我,但是怕我,我覺得不是真心親近。”淩如月這丫頭難得不和我計較,認認真真的回答我。
“爲啥怕你?”我問淩如月。
可是這小丫頭,竟然沉默了,也罷,她不愛說,我也就不問。
遠遠的,我看見村口站着一個人,不是酥肉又是誰?
酥肉一見我們,快速的就跑了過來,那小子傷還沒好利索,一隻手吊着,一跑起來,全身肥肉都在顫抖。
“胖哥哥。”淩如月甜甜的叫到。
酥肉應了一聲,就忙着和我師父他們打招呼,我覺得奇怪,就問:“酥肉,你咋會在這兒?”
“我昨天看見姜爺他們上山的,我還跟打了招呼,可姜爺不要我跟上山,後來我吃晚飯,不是無聊嗎?和小武他們在村裏溜達,遇見雪漫阿姨下山,他說一大票人今天一大早就得走,我這不等你們嗎?”酥肉說到。
我翻了個白眼,啥叫一大票人要走啊?我敢打賭雪漫阿姨原話不是那麽說的,這酥肉懶到連話都懶得說清楚。
我還沒來得及說啥?酥肉已經忙忙慌慌的要幫慧覺提行李了,這小子就是會來事兒。
有了酥肉的存在,氣氛總算活躍了一些,一行人走上熟悉的路人,看着這山村中特有的雨景,也開始說說笑笑,一條路,慢慢的走,從天剛光亮,走到天色大亮,到了鄉場車站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快10點了。
“好了,不送了,到鎮上我去找胡雪漫,讓他安排車送我們回去吧。”淩青奶奶說話間,就把淩如月從我背上抱了下來,淩如月這丫頭眼裏全是不舍,一瞬間,眼眶就紅了。
這也怪不得她,寨子裏的生活對一個小孩子來說,也許太過無聊,好不容易有了幾個好夥伴,還一起冒過險,誰舍得?
我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我師父忽然說了一句:“淩青,我們都老了啊。”
淩青奶奶再一次露出了在墓裏那次惆怅的表情,嘴角動了動,終究沒說什麽。
慧覺卻接口說到:“是老了,這都82年了,還記得51年嗎?我們第一次合作,那一次的任務完成後,我們三個人在車站分别的場景,淩青,你還打了姜立淳來着,威脅他再見到他,絕對給他下蠱。”
淩青奶奶臉一紅,說到:“都是過去了事兒了,老提幹什麽?”
“是啊,我不過是笑話有個人怕坐火車,受不了那味兒,是她大小姐,結果就被威脅,要被下蠱了。”我師父調侃着說到,三人一陣兒大笑。
我們幾個小輩也跟着笑,此時離别的氣氛總算沖淡了一些。
“現在呢,不一樣了,我們還是站在這裏,下一代都那麽大了,慧覺,你可要跟上腳步啊,我們老了,我們要去做我們想做的事情了。”笑完之後,師父忽然這樣說到。
“放心吧,我的徒弟肯定後來居上,不比三娃兒和如月差勁兒。”慧覺老頭兒在我師父面前可是不服輸的。
“你們兩個啊,還是跟從前一樣,以前爲了道家佛家誰厲害打架,現在要爲了誰徒弟厲害打架不?”淩青奶奶斜了兩個老頭一眼,雖然歲月最是無情,這一眼嗔怪的表情,由淩青奶奶做來,還是風情萬種。
我師父竟然有些發呆。
“三娃,酥肉,如月,我去新疆會給你們帶土特産的。”楊晟忽然說話打斷了這一瞬間的風情,這小子,總是幹這種事情。
我師父尴尬的咳了一聲,罵楊晟:“你小子又一根兒筋了,是不是?啥土特産,你要帶到哪裏?就算知道地址,淩青那裏你可郵不去,我和三娃兒北京在哪兒你知道嗎?酥肉收到你的土特産不壞了嗎?”
“葡萄幹兒不會壞。”楊晟難得的狡黠一次,不過那樣子分明是在研究學術似的,還是扶了扶眼鏡,一本正經的說。
我師父吃癟,一肚子氣,幹脆不理楊晟了。
楊晟望着我們,倒是真的很認真的說:“土特産也許帶不了,但是我會給你們三個人留着紀念品的,等我們再相聚。”
我們忽然就開懷大笑了起來,是啊,再相聚。
此時,到鎮上的公交車已經開了過來,聽着那‘滴滴’的喇叭聲,一直很鎮定的我,忽然生出了一股強烈的不舍,我壓抑着。
直到淩如月含着眼淚,給我揮手再見的時候,我才大聲喊到:“慧大爺,記得再和我下棋,淩青奶奶,如月,我長大了,一定會去看你們的。”
慧覺回頭慈愛的看了我一眼,而淩青奶奶牽着如月,望着我微笑了一下,如月則‘嗚嗚’的哭了出來。
我目送着車子走遠,回頭就看見師父正微笑的望着我,酥肉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開玩笑,闖江湖的人,離别隻是等閑事兒。”
我忍着眼中的淚意,強笑着說到:“你娃兒啥時候那麽有文化了?”
“看武俠小說看得呗。”
“***!”
我和酥肉同時笑了,我師父則望着我們,一人拍了一下腦袋,說到:“走吧,咱們回去了。”
“姜爺,回去講個餓鬼墓的事兒呗?”
細雨依然綿綿密密,我搭着酥肉的肩膀,靠着師父,忽然覺得一下子就開懷了,未來,總是充滿着溫暖,希望,和無限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