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三刻，秋玉果然來了，她穿了一件淺紫折枝梅花刺繡上襦，銀白小朵菊花青領對襟褙子，白底繡折枝紅梅長裙，頭上也隻斜插了一對白玉對簪，打扮的十分素淨，進來便恭敬的給沈清夕見禮。
沈清夕擺擺手讓她坐了，才問道：“茉兒說你有事一定要見我，說罷，什麽事情？”秋玉進府後一直低調的很，兩人見面的次數也屈指可數，她可不認爲她和秋玉之間有什麽共同話題，因此便開門見山的問。
秋玉的雙手絞着手中的素錦帕子，顯示她的心中十分的緊張和猶豫，沈清夕也不催她，便端了茶慢慢的喝了起來，等着她自己開口，秋玉既然非要見她，定然是已經打定了主意的。
片刻後，秋玉才緩緩的開口，“大奶奶想必不知道，我的家鄉在江蘇松江府，父親是松江府的知府的長史，雖官職低微，但我父親爲人本份，勤懇，母親溫柔慈愛，父母十分恩愛，我之下尚有二弟一妹，本來一家子和和美美的，随料嘉麟九年選秀時，一道聖旨把我選入宮廷，入宮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一定要安安穩穩的活着，到了二十五歲就可以放出宮，遣返家鄉，和父母家人團聚，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心願，所以在宮裏這四年多以來，我一直小心翼翼的保護自己，不讓自己卷入任何的風波中。”
沈清夕注意到她自稱我，并沒有像靜然那樣稱呼自己婢妾，知道她說的這些話應該是實話，鴻朝之前的選秀都是從各州府地位相對較低的官員家中遴選，防的就是外戚坐大，就連現在的皇後娘娘，最初的出身也隻是五品官員的女兒，還是因爲封了皇後，娘家才被封德安侯，隻是後來皇上開始調整對待各世家的态度，才在嘉麟十二年的選秀中下旨勳貴世家中有适齡的女兒也可以參選，比如現在的蘭妃和琳嫔。
除了剛開始說的有些混亂之外，秋玉後面的話越說越順暢，可能是說開了便不再顧忌，也可能是這些話壓在心底太久一直找不到傾訴的人，她擡眼觑了下沈清夕的表情，并無不耐煩的神色，才又繼續道：“在宮裏看多了後宮的勾心鬥角，互相傾軋，我的心裏十分害怕，同時也更加堅定了我出宮的念頭，我隻想着能平安熬到二十五歲，回到家鄉，守着父母親人，找一個能夠老實本分的男人，能夠踏踏實實的過日子就好，可世事難料，我怎麽也沒有想到會被賜入忠郡王府，當時接到聖旨，我的心都灰了一半，總忍不住想，難道這就是我的命嗎？注定我要一輩子無法回到家鄉嗎？”
說道此處，她的情緒有些激動，便停了下來，稍微整理下情緒，擡起頭來認真的看着沈清夕，道：“我和奶奶說句交心的話，我當時真的想着認命算了，可入了府，見了大爺和奶奶這樣恩愛，我就想起了我的父母，我父母也是這樣恩愛，父親一生都沒有納妾，不管奶奶信不信，我都要說這句話，我，從未想過要成爲大爺的侍妾，和您一争高下。”
說罷，怕沈清夕不信她，便急急的補了一句，“我今日說的話句句真實，奶奶可以讓人去查，我若有半句虛言，必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屋裏伺候的茉兒、夢靈、春草等三人臉色都變了，這個時候的人都是十分重鬼神，信諾言的，見秋玉發了這樣重的誓言，心裏便忍不住都相信了她，因爲靜然而對秋玉生出的一縷不屑和輕蔑也消散了許多，或許這秋玉和靜然真的不是一路人呢。
“我信你的話。”沈清夕微笑着道，這種事情秋玉沒什麽好騙她的，她說的家世和她在宮裏的事情，沈清夕隻要派人一查便知，她之前就一直想讓顧照棠安排人查查靜然和秋玉的事情，後來因爲事情耽擱便丢在了腦後。
秋玉聽了沈清夕的話便松了一口氣，大奶奶肯信她的話，那接下來的事情便好說了，又聽到沈清夕問她：“你今日來不是隻爲了給我講你的事情吧？”
她便長出一口氣，笑着道：“是想和奶奶說說心裏的話，靜然的事情我看在心裏，她有那樣的下場我也不好評價什麽，這段時間，我雖一直在内宅，可外面的風風雨雨多少也聽到了些，我們在宮裏一起當差的好姐妹知琴，哦，就是賜給慶親王府的那位，胎兒沒有保住，小産了，後來又不知道因爲什麽事情得罪了世子妃，被杖斃了，還有在長樂候府裏伺候的紅粉，聽說已經起不來床了”
沈清夕這段時間雖然和顧照棠鬧脾氣，可也是聽說了外面的風聲的，皇後懿旨一下，各家的内宅都鬧了個遍，最熱鬧的就是慶親王府，聽說那個一直蹦跶的特歡的知琴莫名其妙就小産了，後來被趙雲冉發落杖斃了，沈清夕有些明白了，秋玉今日來是向自己表明态度，不想成爲顧照棠的侍妾，雖然說的委婉了些，但話裏的意思都是請沈清夕不要把她做爲情敵來對付。
“素日裏總聽府裏的下人們說，奶奶最是仁慈善良的，咱們府裏除了靜然那件事外，也從沒鬧出過什麽糟心的事情，可見奶奶心地仁厚，我能在府裏安穩生活了這麽久，也是奶奶寬厚待人的結果，平日裏吃穿用度又都是好的，這曾是我在宮裏想都不敢想的生活，說句不怕打嘴的話，哪家的主母不是把妾室通房視爲眼中釘，肉中刺，逮着機會往死裏整，唯獨在咱們府裏，從來都是一片和氣，我當時想，能這樣過一輩子也不錯了。”
秋玉說道此處，突然起身給沈清夕跪了下來。
“你這是做什麽？有什麽話直接說就是。”沈清夕忙示意茉兒把她扶起來，本來她以爲秋玉隻是求個保證，讓自己在府裏平安生活，現在看來隻怕是另有所求。
秋玉擺手，不肯起身，“我今日所求的事情可能會讓奶奶有些爲難，請奶奶先聽我說完再做決定。”
沈清夕見狀，便示意茉兒先退開，聽秋玉繼續說話，秋玉咬了咬牙，才低聲道：“這件事我想了很久才下定決心來求奶奶，奶奶聽後如果同意，秋玉此生感激不盡，如果奶奶不同意，也請奶奶不要生氣，留秋玉在這後宅中安老一生。”
“到底什麽事，你先說來聽聽。”
“我想求奶奶能否想辦法安排讓我回鄉伺候父母，我無心成爲大爺的妾室，以前就想着能有一日，平安出宮，找一個真心待自己的，能老老實實過日子，也總比在富貴窩裏勾心鬥角來的好，我不願意讓自己的一輩子耗在内宅中勾心鬥角，但既然被賞入了顧家，便這輩子就是顧家的人了，嫁人已經是此生無望，隻求奶奶看在秋玉平日裏安分守己的份上，了卻秋玉的心願，秋玉想回鄉奉養父母，平安老去，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可能會讓奶奶爲難，所以躊躇了好久才提出這樣的要求，請奶奶成全。”說罷，深深的俯下身去，恭恭敬敬的磕了一個頭。
沈清夕有些詫異，沒有想到秋玉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你真的是這樣想的？”不是以退爲進的逼她認可她的身份。
秋玉擡起頭，一臉的嚴肅認真，“是真的，我也是父母自幼捧在手心寵愛長大的嫡長女，我從未想過與人未妾，造化弄人，我不想強求，隻想從此以後能守着父母，還了父母的養育之恩。”
沈清夕的手無意識的在桌子上劃着，凝眉思索着這件事的可能性，“雖說皇後娘娘下了旨意，賞賜給各家的人可由主母來處理，但若要明目張膽的送你回鄉是不可能的，必須有個合理的理由，要不就隻能暗着來，這件事，你容我先想想可好？”
秋玉見沈清夕沒有直接拒絕，臉上不由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又磕了一個頭，才起身道：“一切全憑奶奶安排，奴婢也知道這事急不得，隻求奶奶能成全奴婢的一片孝心。”竟然改口稱了奴婢，擺明了心裏是把沈清夕認做了主子。
沈清夕也沒有糾正她的叫法，吩咐茉兒把她送了回去。*****————*****————********
晚上，顧照棠回來，沈清夕便對他講了秋玉的事情。
“你相信她說的話？”顧照棠眉頭緊皺，似乎在思考秋玉所說的話有幾分可信度，他因爲靜然的關系連帶着對秋玉也充滿了戒備。
“她自進府後一直很老實，也沒使過什麽心機，應該沒理由騙我。”沈清夕是有些相信秋玉的話，見顧照棠有些不悅，便說道：“不若派人去她的家鄉調查看看，她說的是真是假不就知道了，我們再涼她一段時間，觀察一下她的情況，再做決定也不遲啊。”
顧照棠點頭，“這事我吩咐顧松去查，内院這邊，你着人看着她點，隻要她安分守己，不鬧出什麽幺蛾子，也不是不能安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