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家家戶戶貼門聯,挂門神,放鞭炮,拜年,拿紅包等等,到處都是大紅燈籠,到處都是一片歡聲笑語,和樂融融的氣氛。
這個除夕對于顧家來說卻注定是過的最不平靜的一個年了,顧思平的情緒時好時壞,卻不再堅持将自己關在屋裏,隻是不太和顧照棠和江氏說話,大多時候都是一個人沉默着發呆,情緒也很低沉,尤其不允許伺候的下人進出他的房間。
江氏和顧照棠體貼他的心情,顧思平的穿衣、梳洗、用膳,方便等一衆事宜都是母子二人一手打理,并不假手于人。
此刻,聽着外面傳來的層層疊疊、遠遠近近的鞭炮聲,看着桌子擺的下人精心準備的菜肴,想像着别人家都是全家團圓,歡樂祥和的吃着年夜飯,心裏就更是覺得酸澀,她強壓着情緒,爲顧思平夾了一筷子牛肉,笑着說道:“來,思平,你最愛吃牛肉,嘗嘗咱們家廚子的手藝是否一如往昔。”
顧照棠也笑着附和,“是啊,父親嘗嘗看,說起來,我也有日子沒吃這炖牛肉了,今兒個定要好好吃一頓。”
坐在江氏旁邊的顧思平瘦的厲害,顴骨突出,雙眼更是深深地陷了下去,目光渙散,眼神沒有任何焦距的掃視着房間的各個角落,身上已沒有曾經的意氣風發,更沒有一個才三十多歲的壯年人的精神。
聽見江氏和顧照棠的話,他眼神閃了閃,有些茫然的在桌子擺的滿滿的精緻菜肴,許久,眼珠才慢慢轉向了江氏,好似在看着她,又好似飄到了好遠。
江氏見狀,放柔了聲音問道:“思平,吃飯了,你在想什麽呢?也不吃我夾給你的牛肉。”
顧思平這才低頭看向面前盤子裏放着的一片牛肉,看了好久,仿佛他不認識那時牛肉一般,就在江氏和顧照棠以爲他還會一直看下去的時候,他才低低說了句,“牛肉啊,我以前很愛吃牛肉的,以前,哎,以前的我太遙遠了,我都快想不起來了,以前的我腿腳都是好的,現在的我卻隻能困在這屋子裏,哪兒都去不了。”
“父親想去哪兒,兒子帶您去。”顧照棠不想他繼續再說下去,忙說道。
顧思平盯着他看了一眼,突然有些憤恨的說:“我不要你帶我過去,我要的是我自己能過去,自己去!你懂嗎?我現在才三十多歲,就要什麽都靠你們了,我活着還有什麽意義?不就是徹頭徹尾的一個廢人了嗎?”
江氏急切的搖頭,“你怎麽會是廢人?腿不能走,可你的頭腦還清醒,還能思考,你的手還可以讀書寫字,穿衣吃飯,怎麽就成了廢人了?”
“思考?讀書寫字?哪些又有什麽用?我要的是我能跑能跳,我要自己能随心所欲的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像個廢人似的去哪兒都得别人擡着去,我還這麽年輕,我丢不起這個人。”顧思平突然甩了手上的筷子,低低的吼道。
顧照棠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父親,隻覺得他再也不是自己那個滿心仰慕的父親了,他記得六歲的時候父親就開始帶着他練箭,練武功,小小年紀的他受不了一直拉弓箭,将手的磨出了血泡,他一邊紅着眼睛,一邊對父親說:“好疼啊,能不能等手好了再練啊?”
父親一邊替他上藥,一邊教導他:“男子漢大丈夫,怎麽連這點苦都吃不了?你記着,我們顧家的男兒都是要上戰場的,保家衛國的,頭可斷,血可流,這點小傷算什麽?”
這樣的情形回憶起來仿佛就像昨日才發生的一樣,頭可斷,血可流,言猶在耳,發下這樣誓言的父親卻被腿斷打擊的意志消沉,再也沒有了任何的鬥志,這還是那個曾經對自己諄諄教誨的父親麽?
這幾個月來的擔驚受怕此刻全湧上了顧照棠的心頭,他越想越激動,又有些氣憤父親的軟弱,他原來是那樣堅強的人,現在怎麽成了這樣?
想到此處,顧照棠再也無法忍受自己的情緒,脫口而出自己心裏一直盤旋的話,“這世上有多少人是四肢不全的,還有多少人是眼瞎腦殘的,怎麽人家都能活的好好的,父親你就不能活下去了嗎?您以前常常教導我,要吃得苦中苦,男子漢大丈夫,要堅強,要保家衛國,頭可斷,血可流,這些話難道你都忘了麽?”
因爲情緒激動,顧照棠的話說的有些混亂,更多的是一種失望,一種憤慨。
顧思平聽了顧照棠的話大受打擊,有些不可思議的看着顧照棠,“你這是嫌棄我了?也是,我都成了這樣,什麽都要靠别人,怎麽能不被嫌棄?”
顧照棠心底泛起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就是這樣,自從父親傷好後,知道自己的腿可能無法恢複時,就一直是這樣的難以溝通,他一直跟父親說這也不算什麽,再找名醫就是了,開始父親還抱着希望,但當他們看了那麽多大夫以後,他的眼神就越來越黯淡,越來越迷茫,越來越無法溝通。
就像現在,他明明想說的是父親應該振作起來,不要被眼前的困難打倒,但他就會認爲自己被嫌棄了,就會自怨自艾。
“您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希望您能振作起來,不要這樣悲傷,您總是這樣,我和母親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到底要怎麽樣您才能振作起來?”顧照棠沉悶的問道。
顧思平使勁捶着自己沒有知覺的雙腿,執拗的說:“我的腿要是好了,我就什麽都不懼怕了。”
江氏着急的拉住他的手,說道:“你不要這樣,我們再請其他大夫來,棠兒已經上了折子請孫院正了,他的醫術高明,一定會有辦法的。”
“孫院正?”顧思平茫然的看着江氏紅腫的眼圈,半晌才反應過來孫院正是何人,不禁又有些氣餒,“人家是太醫院院正,專職給皇上、太後、皇後看病的,哪是那麽好請的。”
“好不好請的,兒子都會把他請來的。”顧照棠堅定的說。
“就是,就是。”江氏急急的點頭,生怕他再陷入悲傷的情緒裏,急着要把所有的希望都堆到他的面前,“就是孫院正不來,還有清夕呢,你還記不記得清夕,我們棠兒未過門的媳婦,她也會醫術的,會針灸,前些日子還治好了一個眼睛失明的姑娘,過幾日她就會進府來看你了。”
沈清夕?顧思平攢着眉頭想了想,記憶裏一片空白,他常年在邊關,回京都的次數一個指頭都數的過來,印象裏好似隻見過一面,是個伶俐的小姑娘,其他的都是一片模糊,隻記得去年的時候江氏來過一封信,提到兒子已經和她訂下了親事。
“怎麽她也會醫術嗎?”可能是對于沈清夕這個未來兒媳婦的好奇,也可能是聽說她會醫術覺得稀奇,顧照棠暫時忘卻了他的自怨自艾,帶着些許的好奇問道。
江氏見他不再說哪些喪氣的話,不由開心了些,點點頭,“她的醫術好着呢,你們不在的時候都是她陪着我,給我調養身體,又會熬藥膳,又會看病,還會針灸,真不知道她小小年紀怎麽就知道那麽多?”
顧思平沉默的聽着江氏慢慢的給他說着沈清夕的事情,聽江氏跟他說沈清夕講過的事,說過的話,做的藥膳,當然更多的是江氏跟他講沈清夕如何治療張茹的經過,以證明沈清夕醫術不錯,鼓起顧思平的希望來。
顧照棠見父親情緒穩定下來,也默默的聽着母親說的話,思緒不覺有些飄遠了,原來他不在的日子裏,清夕爲他做了這樣多的事情。
顧家的這個除夕夜就這樣有些驚慌、有些沉悶的過去了,沈清夕并不知道江氏對她抱了無限的希望,相比顧家的凄惶,她在沈家的除夕夜過的卻溫馨而又幸福。
初六,沈家應付完幾家姻親的年酒後,大老爺、二老爺、大太太、二太太帶着沈清夕去探望顧思平。
如果說之前對于自己和顧照棠的婚事兩家已有默契隻是沈清夕的猜測,那麽大太太隻帶着自己前往忠郡王府拜訪這一舉動讓她完全确定了自己已經和顧照棠綁在了一起,不然家裏這麽多姐妹,爲何隻偏偏帶了自己去,就算是大太太也希望自己治療顧思平,但也不妨礙帶其他姐妹去探望吧?
對此,大太太有比較官方的說法,“三丫頭這些年有了無大師相贈的醫書,平日裏自己又愛鑽研,去看看你顧伯伯,一來聽聽太醫的診斷,長長經驗,二來你的醫術也不錯,去了說不定還能幫上忙,再者這丫頭一向鬼點子多,聽說你顧伯伯自重傷後心情一直不好,讓你去可以逗顧伯伯開心。”大太太的這番話成功堵住了一臉渴望的四姑娘沈清芳。
沈清芳心裏失望到極點,咬着嘴唇看着沈清夕她們出了府,照棠哥哥回來了,好久沒見他了,不知道是不是瘦了,沈清芳心裏糾結着,手裏的帕子都快揉爛了,終究不敢開口說出要跟着去顧府。
這章寫了好久,寫的太虐心了,每描寫顧思平一個動作就會想起我的父親,當年他老人家也是這樣的情緒,時過境遷,想起這些事來,依然覺得心痛和無盡的懊悔,這樣的情緒下,我總是無法控制自己,寫了停,停了寫,總覺得寫的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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