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在北京路上的愛琴海咖啡屋,我見到了律師餘靜淞。
早晨打電話給董思傑,表示想要接觸一下名叫餘靜淞的本地律師。董思傑是學法律的,畢業後又在司法局工作過,所以很爽快地說了一個“行”字,然後問我晚上是否有興趣去吃大鍋炖魚,喝點小酒。我說:“行啊,我來請客。”最近麻煩他的事情多,确實應該謝謝他。董思傑無謂地說了一聲“就你請”,便放下電話。中午從長城機械回來接到他的電話,他通過市司法局律管處原來的同事約到了雲卓律師事務所主任餘靜淞律師。我連聲說好,沒想到他的動作這麽神速。
餘靜淞比約定的時間晚了3分鍾。将嶄新的寶馬5系停在咖啡屋門外,擡頭審視了一眼店前的門匾,似乎要通過上面的書法來判定咖啡店的品位。我和董思傑坐在二樓靠窗座位上,仔細打量此人,不記得曾與他見過面,心中突然充滿了不可名狀的茫然,懷疑這樣唐突地約見人家,能有什麽結果。
餘靜淞四十歲出頭,有些謝頂,腦門兒發亮,滿面紅光,身穿橘紅色真絲衫,卡其色精紡休閑褲。與我們見面後,他謙遜地作揖、握手,對遲到表示歉意。此時,我脫掉了汗濕的T恤,換上一件黑色真絲半袖衫,灰色休閑褲。——今天中午,楊巾颍跑到印社,留下一黑一白兩件真絲衫,兩條休閑長褲和一條五分短褲。多虧她想得周到。
我點了一壺鐵觀音,每個人外加一杯拿鐵咖啡。餘靜淞端起咖啡啜了一口,然後望着我和董思傑,耐心等待我們開口。
董思傑說道:“謝謝餘律師。餘律師明天就要去省城,接到我們的請求馬上趕過來,實在太給力了。是朋友客氣話少說,唐先生有事請教,請餘律師費心。”
“沒有問題,思若已經叮囑過了。我們這些民間法律人士,需要思若照應的地方太多。”餘律師客氣地說,目光落在我身上。“思若”大概就是董思傑那位在司法局律管處的同事。
“好。不過,頭緒實在太多,我不知從何說起。”我有點兒尴尬地笑了笑,“我揀重要的說,可能有用,也可能沒有用,您耐下心來聽一聽。對我來說,您十分關鍵。能夠找到您,确實經過了一段意想不到的機緣巧合,不是天意,也是人之精誠所至。”
“有這麽嚴重啊?”餘靜淞輕松地笑着,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那麽您先請吧。”
我說起最近的奇異經曆,妻子文心潔的失蹤等等,餘靜淞聽了沒有什麽反應。說到高利貸的事情時,餘靜淞神情專注起來,不過,看了我帶來的借貸合同,他微微搖了搖頭。
“這件事情,雖然條件苛刻,超出了國家允許的金融借貸最高限額,屬于違規,但是你們屬于願打願挨。如果你毀約,法院也不會管。可是誰都知道,這些幹私貸的都有複雜的社會背景,掌握黑白兩道的資源,他們敢于不要抵押物借錢給你,就有讓你老實還錢的招法。您一個下海開公司的讀書人,惹不起他們的。”
我摸着小手指的疤痕,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接着說起購買長城機械公司的機器,當初其市場推銷員曾口頭答應1年内可以回購,回購款最低不少于70%。今天我們據此向他提出要求。因爲不是合同規定的強制性條款,被他們回絕了。
餘靜淞認真地聽完,然後提出疑問:“我對印刷市場的情況了解不太多。但是,當初,也就是一年前,印刷行業整體下滑早已有目共睹,您不惜舉債擴大印能,理由是什麽?”
我聽了,感覺臉上一陣發燙,生氣地說:“我被人忽悠了!有個家夥叫葉城慷,他與長城公司串通好,做下這個圈套……”
“葉城慷?哪個葉城慷?”餘靜淞聽了,好奇地望了望我和董思傑。“你們說的跟我認識的是同一個人嗎?”
我聽了,心中凜然:終于接近核心關鍵了,餘靜淞出現的玄機就在這裏。于是便将葉城慷玩兒的釣魚陷阱,誘使我們重資購買印刷機的事情一一道出。餘靜淞睜大眼睛望着我,又望望董思傑,眼中閃動着興奮的光芒。
“真是這樣!太巧了!我敢肯定,您說的跟我正代理案件的當事人就是同一個人。”
“真的嗎?葉城慷在哪兒?”我聽了,急不可待地問道。
“在省公安廳第一看守所裏。他的真實名字叫葉向前,我查過他的底檔,知道他曾使用過葉城慷這個名字。”餘靜淞說道,似乎也覺得這件事情有些不可思議。終于,他露出了微笑。
我跟着大笑起來。經過這麽一番周折,在萬千人中找出餘靜淞的真正奧妙,終于完全展露在我面前。
“好,好。真是太巧了。唐先生,看來我們緣分不淺啊。”餘靜淞止住笑,臉上充滿了信心,“時間緊迫。我先說一下應該怎麽辦吧。我想,首先确定他是不是你們要找的那個人。我看差不多就是他。他跟你們玩的與他在省城案子中玩的是同一個套路。這家夥很聰明,腦子轉軸快,就是沒用在正道上。”
原來,葉城慷這一次是爲一家工程機械公司做銷售代理,向一個私人施工隊推銷挖掘機。爲了讓人家下決心購買他的東西,他花錢雇了一名同夥假扮成施工甲方,前去與施工隊洽談一筆涉及5萬立方米土方的業務,要求15天完工,而且表示這隻是第一期,後邊還有幾十萬方的工程給他。他說得活靈活現,還慷慨地留下了一筆預付款。等那個工程隊老闆饑不擇食貸款高價購買了挖掘機之後,葉城慷便與同夥一同人間蒸發了。工程隊老闆急得差點跳河,下狠心派出五路人馬追蹤葉城慷,結果将他和那名同夥一并拿獲,送到公安局,由此犯案。”
餘靜淞說,葉城慷的父母托人請他擔任辯護人,目标是判緩刑。現在其家人正按照要求籌錢賠償被害人的損失,以求得法庭從輕處理。餘靜淞認爲,讓葉城慷承認受長城機械指使,采用欺騙手段促成印刷機的交易,是有可能的。至于長城公司,他比較了解,作爲國有上市公司,顯然也承受不起這樣一個銷售醜聞。
“你是說不經過司法程序,隻找長城公司說破他們與葉城慷的關系就能解決問題?”董思傑聽明白,有點懷疑地問。“這樣,行嗎?”
“這個做法比較省事,雖然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成功的可能性很大。我們今天見面,從好多方面看,都是機緣巧合。我真不知道您怎麽會在這個時候找到我。我馬上就要去省城參加一個國際律師交流活動,然後就要随省律協組織的訪問團前往歐洲。行程已經排滿,至少1個月不會在本市。這也就是爲什麽接到思若的電話,馬上過來與二位見面的原因。
“您的目的是盡快拿回錢來。如果走司法程序,當然可以加重葉城慷的罪責,但是會拖長時間;如果把長城拉進來,讓法庭判定他們負有責任更難。”
我聽了,鄭重地點了點頭。餘靜淞于是請我立即着手将葉城慷如何設立假廣告公司,如何給我們假業務等證據準備好。能有實物就準備實物,能有照片就準備照片,實在沒有實物和照片的,就多搞一點證人證言。反正又不是拿給法庭,隻讓葉城慷和長城公司感覺,如果公訴機關和法庭見到這些材料,他們絕無翻身的可能。餘靜淞一邊說,一邊雙手比劃着,充滿了樂觀的情緒。他确信葉城慷會明白,隻有與我們合作一條路可走。而且,隻要葉城慷出具一份供詞,長城機械就會乖乖就範。
最後,餘靜淞表示,他的一位助手現在就在省城,準備面見葉城慷。他會告訴她,先将他騙售印刷機行爲已經敗露的消息透露給他,看看他的反應。等拿到證明材料後,餘靜淞便親自過去與葉城慷攤牌,力促葉城慷主動坦白,并檢舉長城公司。
我對餘靜淞的安排全部認可,表示今天晚上便可将材料傳給他。雖然事情變化太過突然,而餘靜淞說得簡單輕松,過于戲劇化,但是我内心笃定,這件事情一定可以成功。因爲,是文心潔通過某種令人難以置信的途徑,讓我找到這個人。他的使命就是幫我解決難題,渡過難關。爲此,我心中充滿了感激和敬畏,以及對文心潔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