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帝都西,飛來峰
星樞自七百六十三年前建成,從未如今日這般熱鬧,星樞官戰戰兢兢的站在占星台之側,看平日不動聲色的閣主沉着面孔負手站在星台之上,一動不動。
等到中夜,突聽天空如爆竹般爆響,衆人一同擡首,隻見星落如雨,夜空瑰麗無比,但所有的星相在那一瞬間移動,衆人大驚,星樞官顧不得閣主在場,指着天上突然暴亮的星群大吼道:“七煞突然發亮,有異變……。”
話未說話,百曉生已從星石之上躍下,伸手抓起星樞官,輕輕将他扔到台上,“你就在此等候星相穩定,明日一早,通天閣回報。”
醜時三刻,星相重定,星樞官取出星盤放上占星位,不曾想星盤剛剛放定,便瘋狂的旋轉起來,星樞官驚懼之下,伸手想要取下星盤,卻被星盤旋轉的力道震飛到一旁,待他跑回星台,星盤已經停止轉動,一見星盤顯示的圖相,星樞官怕得渾身發抖。
等候在星台下的赤瞳見他神情有異,飛身躍到他身側,“怎樣?星相推算出來了嗎?”
“大人,”星樞官半晌才回過神,顫抖得連舌頭都打了結,“紫微……,紫微星……。”
半晌星樞官隻是重複紫微星,赤瞳皺眉将他推到一旁,垂首查看星盤,卻大吃一驚,星盤縱七橫入都是裂痕,一半的星盤已經被風吹散,踉跄到一旁的星樞官好容易才鎮定下來,恐懼得撲倒在地,“大人,紫微星犯煞,光芒黯淡,星相模糊不明,這是天下大亂的征兆。”
聽完星樞官的回報,百曉生目光如電,赤瞳不着痕迹的點了點頭,以示星樞官所言非虛,過了片刻,百曉生面無表情,“淨手、焚香、占蔔。”
千年龜的龜殼,用得久了,有淡淡的光芒閃爍,淨手後的百曉生将從香爐中取出的三枚銅錢貫入龜殼,輕輕晃動,搖了六爻,一見卦相,驚得連面色都變了,顫聲道:“怎會如此?”
站在台下的八部衆面面相觑,卻不敢開口詢問,百曉生呆坐半晌,揮袖将卦相拂亂,“白羽,遞牌子進宮,我要見陛下。”
抱臂站在通天閣頂樓注視着百曉生的座架飛馳而出,赤瞳轉過身,神情複雜的盯着案幾,左手緩緩伸出,指尖發出紅光,案幾之上立刻顯出适才的卦相,赤瞳收回手,細看良久,卦相大兇,似與昨日的星相相扣,難怪百曉生如此驚惶失措。
“赤瞳,”聽到聲響,赤瞳指間的紅光再次閃爍,案幾上的圖像盡數消散,轉過身,卻是碧潮,她滿面惶急,“你瘋了,竟然在通天閣使用幻術?”
“碧潮,”赤瞳眯着眼睛,玫瑰色的雙眸如同燒紅的細針,“你難道不覺得有異嗎?帝國已立七百八十七年,當年你也曾說過,大君建國初年,魚淳機逃出帝都時,在飛來峰留下的那個谒句你還記得嗎?”
谒句?碧潮情不自禁的顫抖,斷然轉過身,“什麽谒句?我不記得。”
真不記得嗎?看她驚惶失措的身影,赤瞳冷笑着眯起雙眸,飛身躍出窗外,站在通天閣的屋頂眺望飛來峰,難道在谒句之上修築占星台便能改變一切嗎?
耳後有破空的輕響,熟悉的檀香味兒随之而來,冷漠的轉過身,果然是孔雀,他蹲在飛檐之上,翠綠的羽衣随飛舞動,眼眸發出碧綠的光芒,“赤瞳,你應該看到了,紫氣西來,帝國大難将至。”
筆直的站成一條線,聽孔雀語氣裏的幸災樂禍,赤瞳冷笑了,孔雀飛撲而下,清朗的聲音随風襲來,“十二年之期,你準備好了嗎?”
眼角跳動,十二年?與谒句不謀而合,難道孔雀也猜到了嗎?
越州
上古時期留下的傳說中,越州曾是上岸後鲛人的聚居之所,那些美麗的傳說中,越州三面環山,一面臨海,山上長滿了青翠的樹木,鲛人在越州用葦草搭建出城市,葦草吸收了鲛人眼淚的精華,釋放出青色的霧保護着城中的鲛人,在一千年後的今日,那些葦草的精魂似乎仍然存活着,整個雨季,都有淡淡的雲霧缭繞在城廓之上。
入城的時候,正是黃昏,雨季裏少有的晴好天氣,沿着青石鋪就的長街打馬飛馳,驚碎了城中的平靜,有孩童的哭聲和嘈雜的市嚣之聲随風而來,厭惡得揚起眉,許久沒有踏足凡塵,早已忘懷了人世的肮髒。
入夜時分,又開始下雨,站在玲珑塔頂俯望越州城,就連燈火也被雨水淋濕,粘稠得如同化不開的愁緒,轉過身,百裏夏侯仍在看百曉生的書信,那信上隻有短短數言,他許久都未看不完,應是過于驚駭吧!
透過信紙打量站在窗前的來使,若非他持着天機閣百曉生的親筆信,無論怎樣都不會相信這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兒竟然是天機閣八部衆中主掌刑罰的赤瞳。
赤瞳!看他雙眸竟然泛着玫瑰般的色澤,流水般的銀色長發中有一條紅發編就的小辮,小辮末端系着代表天機閣至高權威的描紅墨玉雙魚,他膚色極白,面無表情,就像一塊玄冰,即使隔得這般遠,也覺得寒氣迫人。
“百裏國主,”赤瞳突然轉過身,百裏夏侯雙手一抖,信紙飄然落下,他緊張的想伸手抓住信紙,眼前白影閃動,擡起首,赤瞳仍然站在窗前,仿佛從未移動過分毫,但信紙已捏在他的指間,“信你應該看完了,準備何時動手?”
何時?百裏夏侯緊張的從袖中抽出絹巾拭着滿頭的冷汗,“貴使容禀,陸國公自建國初年便在越州居住,這七百多年來,陸國公安分守己,從未有過一絲僭越,而且陸國公在越州百姓之中,享有崇高的聲譽,要對陸國公動手,非得有鐵證不可,這倉促之間……。”
“一個月,”赤瞳的聲音似乎還在耳畔,但窗旁已空無一人,“我會等你一個月。”
胡琴嘶啞的聲響穿過雨幕,聽上去分外凄涼,沿着長街漫無目的的向前,不知爲什麽,在這裏,總覺得那麽壓抑、那麽悲哀,也許皇帝陛下在征戰越州最後一場戰役中屠殺的那些羽人的精魂還徜徉在此,不願離開自己的故國。
“哥哥,”一隻小小的手拉住了衣襟,低下頭,四、五歲的女孩兒,右側的面頰被紅色的胎記覆蓋,她滿面笑意,連眼眸都笑得彎若新月,提起手,小小手捏着幾串繡球花,“哥哥,要買花嗎?”
“不要,”冷冷的拒絕,将衣襟從她手中抽出,“不要。”
“那送你一串吧!”女孩子分出一串,快速的系在一條絲縧之上,“送你的,不要錢。”
看那破舊的衣裙消失在雨中,赤瞳猶豫片刻,快步跟随而去,穿過兩條小巷,終看到那個女孩子走到一處破舊的民居外,她站在廊下,并沒有立刻進屋,而是伸出腿借着雨水将腳洗淨,然後才從懷裏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個油布包,包裏是一雙嶄新的鞋,青色的厚絲,繡着火紅的鳳凰花。
看那女孩子穿上鞋,才推開房門,閃身進了房,赤瞳緩緩伸出手,指尖凝出的冰刀在雨水中一點一點消融。
飛身躍上屋頂,揭開的瓦片下,一豆如燈,定晴細看,那小姑娘坐在破桌前喝一碗稀得幾乎看不見米的粥,頭發花白的老妪站在燈下,細數着幾十個銅錢。
是普通人家,赤瞳躺在屋頂,雨絲如麻,一如從前羽人的眼淚。
“哥哥,”不知什麽時候,雨停了,睜開眼睛,卻是那個長了胎記的小姑娘,她指了指一旁屋頂上的破洞,心無旁鹜的笑着,“我适才見你在屋頂,雨一下便要到明日晨間,你進屋睡吧!”
破舊的房子卻打掃得極幹淨,躺在椅中,冷眼看着小姑娘用炭鬥細細将衣袍熨幹,跳動的燈光映照下,她臉頰上的胎記如同幹涸的血痕,冷冷笑着,玫瑰色的雙眸尖銳如針,指間幽藍的光芒閃動,如同夢幻國的輕煙,潤潔如玉的手在小姑娘酣睡的臉上輕輕拂動,撥雲見日,沒有,胎記沒有變化,赤瞳轉過身,飛身從屋頂的破洞躍出。
“尊使,”百裏夏侯滿頭大汗,“雖是不易,但總算找了幾條罪證,司星監已經占蔔過,三日後諸事皆宜,明日立秋,定然雨過天晴。”
起火的時候正是中夜,火光沖天,将西城的天空映得如血一般紅,不知所以的民衆提着水桶與木盆聚向陸國公府,但被火銅巷内執戟的軍士阻攔在巷外,仗劍的将軍沉默的看着那個盛裝的女子禀燭走向正被大火吞噬的陸府大門。
那女子如世間任一的絕世美人兒一般,步履娉婷,她仿佛在園中賞花,走得優雅而安詳,一任大火蜷曲了她的秀發,在火光的映照下,暗紅的宮裝如同将要滴血,宮裝後繡着的那碩大的,展翅向九天飛翔的鳳凰栩栩如生,裙裾飛揚,下端黑色的火焰向上翻卷,那是傳說中,燃燒在地底深處的業火,能夠将一切化爲灰燼。
似乎隻是轉瞬間,女人已經安然自若的走進府門,肅立了百年的徐公府門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刹那轟然倒地,刹那間,天空亮若白晝,衆人紛紛擡首,電光火石間,慧星拖着長尾劃過天際。
帝都
問機閣的燈火在黎明時分熄滅,百曉生面色煞白緩緩轉身,坐在堂下的七部衆慘然而笑,慧星掃月,天相示警,難道果真是天意難違?
十七年夏,公謀反而族滅,是夜,慧星掃月,主兵大興。(《太祖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