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了羅伯特激動的言辭,微笑而不答。
如果換在我念書的那個年紀,我肯定竹筒倒豆子,一連串地把我的觀點亮出來。但我經過七八年的工神作書吧磨練後,對社會的認識有所改變,待人處事的寬容度增加。從我們這一代開始,應該學會尊重公民的人格,捍衛别人說話的權力。很多看起來困難的問題,經過充分表達和溝通後,能找到完美的解決辦法。
成鋼插言道:“從現實上講,沒人願意行賄,畢竟要拿自己的東西去讨好别人,何苦呢?”
石磊聽不下去了,說:“不見得吧,有些行賄者表面上是付出了自己的财物,可他一旦實現目的後就取得了他不該得到的利益,這利益足以彌補他的付出。所以,行賄者是有非分之想的,不值得同情。有時候他是事件的發動機,是肇始者,把别人受賄者也拉下馬了,讓事态背離了公平的軌道。”
成鋼說:“你說的隻是極少數品行低劣的人,大多數人不是這樣的。我講一件事你聽聽吧,我老家的一個親戚,他父親因爲一些事違法了,事兒不大,罰款。辦事的警察說,你拿六千塊,但隻開三千塊的收據,同意的話,現在就放你走。這親戚想了一下,同意了。換你怎麽說?難道就爲這一半發票的問題,看着自己的父親進拘留所?”
石磊被駁倒了,啞然了。成鋼說的是現實問題,放在那樣的場合,90%的人會那樣幹,那三千塊就被壞警察給吃黑了。
羅伯特說:“不管怎樣,行賄者相對于受賄者而言,總是處于弱勢的。村上春樹說得好,世界上經常有雞蛋碰石頭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要站在雞蛋的一邊。”
一時之間,大家都安靜了,反方立場占據了優勢,似乎我是爲強勢階層代言的冷血者,羅伯特才是替弱勢群體直言的俠客。
這時候,寡言少語的分析師張震說話了:“受賄者和行賄者誰更靠近惡一些?我想這是一個沒有定論的事情,成鋼講的故事隻是一件具體案例,不能代表所有的故事是一樣的。賄賂案件的發生,不全是受賄者索賄推動的,應該有相當一部分是由行賄者引發,這些人希望繞過規則,希望在平等的規則背後,謀求不恰當的利益。我覺得這種案例應該舉不勝舉,不用我多言。從這種角度說,把受賄者定爲強勢者,行賄者理解爲弱勢者,并不正确,他們就像買方和賣方,甲方和乙方的關系,在這一個案例中行賄者是弱勢,但在另一個案例中他可能就變成了強勢。誰更接近于惡?我認爲,兩者都差不多。”
我點燃一支煙,努力使自己平靜溫和。我說:“我先講一個故事吧,是一個中國頭号富豪滅亡的故事。話說在1985年,一列從東北開往北京的火車上,有兩個東北古城遼陽的老鄉邂逅相遇,一個是前往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報到的學生,一個是從東北進京到公安大學進修的優秀刑警。兩人相談甚歡,于是成爲朋友。同是遼陽人,同是北漂一族,進京後二人的交情迅速加深。大學生是個出自寒門的苦孩子,他四處找門路勤工儉學,踩三輪車當苦力、給教授抄書稿、幫人寫文書,一分一厘的攢錢,籌足學費,養活自己,還想給自己積攢點本錢。刑警在北京進修了兩年,他的經濟條件相對好點,看着大學生勤奮的學習和做事,對他十分佩服。
“兩人經常通電話,相互走動。89年,大學生畢業了,他想盡辦法終于如願以償的留在了北京,進了一家銀行做文宣工神作書吧。92年,他辭職了,創辦了自己的公司,錢是借來的20萬,短短四年裏,他成了億萬富翁。那位刑警看到大學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就想辭職跟着大學生學經商,大學生同意了,刑警成了他下屬公司的副總。大學生跟我們一樣喜歡金融市場,他在期貨和股市上有複雜的經曆,但這不是我談的重點,所以省略掉。他這幾年有很多生意做得成功,但有一件事失敗了,并且這件事一直壓在心頭,非常郁悶。他就對刑警講了,他在期貨市場上輸給了一個對手,心有不甘。兩人竟然商量要除掉這個對手------四川商人劉某。後來,一來是陰錯陽差,二來是劉某非常精明,大學生兩次派殺手行刺,均沒有得手。一次是在室外,一次是在汽車裏,子彈均沒有擊中劉某,真是命大。
“這件事之後,大學生和刑警的關系出現了隔閡,刑警回東北做生意去了,大學生繼續在北京發展。2002年的時候,大學生的生意如日中天,刑警的生意慘淡經營以緻窮途末路,這時候,刑警想到自己和大學生的交往,想到他有那麽多的财富,想到自己知道他的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就向他打電話要錢,希望他能幫自己擺脫困境。哪知道大學生不是根本不吃這套,反而罵他是癞皮狗。于是,刑警惱羞成怒,開始整理資料四處告狀,發誓要整倒大學生。兩人摩擦越來越多,大學生也知道自己的事情被告到了官府,于是,惡從膽邊生,他和自己的一個胞兄兩個堂兄商量要除掉刑警,這件事從01實施到03年,行刺了兩回,第一次沒死掉,負了重傷,第二次是03年10月,刑警被幹掉了。
“後來經過了許多的事情,大學生和他的一位胞兄兩位堂兄全部被抓獲,三人被判死刑,一人堂兄死緩,罪名就是謀殺退役刑警。大學生的死刑在04年就被判了,一直拖到06年才執行,有的傳說原因在于他想捐錢保命,價值幾百億,還有的說是因爲他檢舉别人,斷案需要時間。”
說到這兒,甜甜插話道:“原來你說的是袁寶璟,這案子大家應該有印象。”
成鋼說:“我沒印象。”
吳迪說:“好像是看到過,但是沒用心看,來龍去脈不是太清楚。”
張震說:“我記得。”
羅伯特說:“我和吳總一樣,看了但沒用心研究。”
他們的回答讓我相當的舒服,說明我講的故事對于這場争論富有震撼力,我感覺勝券在握,便接着說:“袁寶璟是國内第一個被執行死刑的億萬富翁,其實他的财産遠不止億萬,他應該是隐形的中國頭号首富,僅持有印尼一家石油公司40%的股份,價值就高達490億人民币。在袁寶璟受審期間,他的太太以夫妻兩人的名義宣布,願意把這筆财富捐獻給國家,這裏面有沒有花錢買命的意思誰也不知道,但事實最終說明,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花再多錢也買不了一條命。
“古人說,倉禀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越成功的商人應該越尊重契約精神和法治精神,現代社會公民把報複和懲治侵犯自身權益的行爲讓渡給了國家強制機關,個人不應該擅自雇用暴力報複。袁寶璟頭号富豪的大腦,卻違背了這個公民社會的基本原則,最終給世人留下了沉重的歎息。
“這件事讓我想到,如果一個人一輩子的基業,在一件事情上就能全部毀掉,那說明這件事一定不能幹,要遠遠避開它。我覺得,王石說這話,說明他考慮過和我同樣的問題,才會如此。”
甜甜大聲說:“你這人真是要不得,談這麽深刻的問題,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她這麽一說,大家都哈哈笑了起來。
我說:“好了好了,我的話馬上就完。我現在想的跟王石一樣,隻賺陽光下的利潤,不要内幕消息,隻想知道上市公司能夠公開的那部分信息,不是公開的,我絕對不要。錢是賺不完的,不能太貪。”
然後,我站起身,擺擺手說:“吃飽了,喝足了,閃了,有事兒留着下回聊吧。”
令我沒想到的是,雖然我信奉“隻賺陽光下的利潤”、“享受規則下的自由”、“與人爲善”等理念,仍不能避免風險,後面有一場血光之災正等着我,和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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