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昔容色稍顯凝重,将洛姝雅親自扶起,眉宇中帶着一絲愧疚,轉而看向城樓上的另一人,眉目中盡是缱绻深情。
洛姝雅順着上昔的眼神望去,隻見那白裳女子淡淡的笑着凝視着城樓下的三軍,卻令人悚然一驚,那是至高者的微笑,睥睨天下,無窮自信,卻又雲淡風輕。
洛姝雅心有不甘卻不得不承認,她确實比自己更有資格站在淩上昔身旁,與他一同俯視蒼生,接受世人膜拜。
倏爾握緊了手中的寶劍,劍柄的冰冷寒徹入骨,何其不甘,明明是她救了他,可他的眼中心裏卻絲毫容不下一個洛姝雅。
洛姝雅不知自己是如何下了城樓,穿慣了雲裳羅紗,隻覺得身上的戎裝壓得她喘不過氣,貼身侍女雲兒一見她從城樓上下來,便急忙接住她遙遙欲墜的身子,心疼的将她擁在懷中。
對了,昨日上昔是怎麽說的?
他說承蒙洛小姐錯愛,不惜傾盡家産助他組建義軍,可他心中卻另有所愛,若是洛小姐願意,他日上昔一統天下,雲州十三郡亦可當做洛小姐的嫁妝,若是洛小姐不願意,那自可現在就帶着五萬親兵返回雲州,上昔絕對不會反對,他日亦不會派兵征讨。
呵……多重的承諾啊。
以雲州十三郡爲她的嫁妝,怕是這古往今來的皇室帝姬也沒有她這般豐厚的嫁妝了吧。
枯坐了一夜,隻想看看他心尖尖上的人到底是什麽模樣,讓雲兒連夜趕制出來戎裝也成了笑話,這金甲戎裝還抵不過人家一身輕飄飄的白裳。
遙遙望去,那人如同高不可攀的神祗,絕世的容顔,凜然自生的氣度都如同一根根芒針刺在洛姝雅心上。
上昔站在城樓上宣布與四月的婚訊,話音落,全城靜,旋即是如雷的高呼:“恭喜主帥,恭喜小姐,恭祝主帥與小姐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四月有些震驚的回望着上昔,他傲立在城樓之上,玄袍金甲熠然生輝,向她伸出一隻手,修長的手指堅毅如玉。
四月無奈的搖了搖頭,将手遞給他,他牽過她的手,掌心溫暖,竟帶着濕熱顫抖,堅定的握着她,再也不曾放開。
“生死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上昔附在耳畔輕聲與她說道,仿若一個初嘗情事的少年那般,讓四月忍俊不禁。
四月無可奈何的看着上昔就這般自作主張的當着三軍宣布,令她晃神如臨夢中,一切都突然變得影影綽綽,她就這樣将自己交到了他的手中。
滿城皆在一片歡呼聲中,洛姝雅站在城樓之下,看着兩人一同下了城樓,上昔的眼中隻有四月,四月低婉的笑着,可眼中的幸福卻讓人嫉妒。
“恭喜你。”洛姝雅背倚着城樓,心中陣痛萬分,倔強的咬着下唇。
上昔面色凝重,側頭看向洛姝雅,眼中劃過一絲愧疚與不忍。
“多謝洛小姐。”清靈的聲音傳入耳中,倒是四月先開了口,一派雍容大氣,毫不驕矜。
渾渾噩噩之間,洛姝雅卻是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了房中,雲兒在身側喚了幾聲小姐,她都沒有聽見,雲兒有些急了,亮開嗓子喚了聲:“小姐。”
驚得洛姝雅回首一怔,擡眸之間隻見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止也止不住的落下。
雲兒心疼的攬過洛姝雅的身子,帶着哽咽的勸着她。
洛姝雅怔神低喃:“我就這般輸了嗎?輸的體無完膚,輸的這般毫無尊嚴,萬劫不複。”
“雲兒啊,我不甘心,好不甘心哪!”洛姝雅拽緊了袖子,聲音凄厲,含着不甘和怨毒,雲兒無聲歎息,她何時見過自家小姐有過這般神情,就算是當初洛氏一門覆滅,小姐也咬牙扛過來了,撫養幼弟成長,以自己嬌弱的肩膀扛起洛氏的無上門楣。
“小姐,将這一身戎裝脫下來吧。”洛姝雅木然的由着雲兒脫下她那一身可笑的戎裝。
雲兒悄聲踏出房門。
“不行,我不能就這樣認命,淩上昔是我的,他隻能是我的!”洛姝雅突然起身,牽起袖子擦掉臉上的淚,面色發青,笑容越發怨毒。
“許四月!”聲音黯然,卻帶着破釜沉舟的咬牙切齒,雙眼幽深似海,隻瞳仁那深處,卻亮的出奇,恨不得将一切都湮滅在那森然的恨意之中。
穆敖王子收到漠北急件,皆是連連催促他撤回漠北,羊皮卷上的狼頭金銀更是如同血盆大口一般,在獵獵夏日之下,穆敖隻覺得周身寒徹入骨。
穆敖王子打開信件,隻覺得一陣天昏地暗。
“父汗!”穆敖王子遙望着北方,透過重重宮阙似看到了那一望無垠的草原。
“父汗……”雄渾的男聲,本應是豪邁,卻透着無窮的悲傷,仿佛是草原上的孤狼嘶鳴。
“王子,如今之際隻能趕回王帳。”布恪将軍肅立在側,沉默許久,咬着牙,終于說出這一句,牽動着胸口的箭傷,帶來陣陣沉重的咳嗽。一旁的将領皆是黯然悲戚。
穆敖王子收回心神,幾多踉跄的坐回大椅中。
終于,擡手說道:“撤軍。”
穆敖王子站在帳前,疾風吹動披風獵獵作響,一隻鷹鹫以剛翅閃過,穆敖王子一聲口哨,鷹鹫乖巧的落在手臂,閃耀着黑曜般的眼睛。
他的眼,炙熱如火,一寸一寸的望向身後的錦繡沃土:“終有一日,我會再回來的。”眼中閃着如狼一般的彪悍貪婪。
鷹鹫撲騰着剛翅,翺翔在夜空之中。
躍身上馬,飛馳而去,身後衆人亦不多言齊齊上馬追趕。
千重雪,萬仞冰終于隐隐出現在眼前,翻過前面那座山便是大漠,四面茫茫皆是黃沙,一直向北綿延數百裏才是綠洲,再往北,便是家鄉了。
雪峰晶瑩剔透,萬年不融,讓所有人都沐浴在淨白的聖潔光耀中,遠望猶如寶光重華。
馬蹄飛濺,卷起塵煙滾滾。
穆敖遙遙望去,隻見有人早已等在那人高般的蒿草之中,一身白裳聖潔如雪,端坐在蛟馬之上,籠在一片朦胧之中,俯視着蒼生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