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仰頭看去,金燦日光下的重檐高阙,如林如海的皇室儀仗,一眼望不到頭的雕欄禦道……這一切于她好似那般熟悉,卻又好似是那般陌生,四月垂眸,眼前掠過碧影瑟瑟的漢白玉階恍惚見到了天靈山隐藏在星星點點中的小路。
終歸已走上了這一條不歸路。
她垂眸淺笑,雙眸中隐晦的泛出血色紅光,神色霎時讓人難以捉摸。
上昔握緊了她的手,隻覺得這雙手冰冷的令他膽戰心驚,他不禁用力将她的手放入掌心之中,想要驅走這片寒冷。
四月看着他,毫不掩飾自己的譏诮蔑視,拂袖抽出自己的手,望向另一處--
那裏,曾是高不可攀的摘星台。
如今,卻隻是一片荒蕪,百丈高台也看不見蹤迹。
恍惚中,好似還能見到一襲白裳臨風遠眺,伸手便可觸及滿天浩瀚星辰,如瀑青絲被夜風吹拂揚起輕撫紅錦畫帷,清輝冷月拉長的背影倒映在雕刻了蓮花的七巧雕窗上。
銮駕直抵梅林深處的睦清宮。
四月擡眸,望向這座曾經她與母妃都居住過的宮殿。
“你的睦清宮,一切都如同七年之前,就連你妝台上的鳳钗,也不曾動過。”上昔沉默良久,音色亦是淡淡寂寥。
半阖的眼中,眸光一閃,語聲稍顯疲乏:“是嗎?可是那些樣式早已過時了。”
他不動聲色的凝視着她,眉目間籠了一層看不清的薄霧,良久不語。
看着她下了銮駕,一步一步的走上玉階,推開纖塵不染的朱紅殿門,氤氲而出的淡淡熏香似将從前過往都要一一驅散。
汪全已将從前伺候過皇後的宮人婢仆一一召回到了睦清宮,隻見伫立在殿門前的皇後一襲青衫沉默不語,隻靜靜的凝視着大開的殿門,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思量什麽,而皇上,立在玉階之下,深深的凝視着皇後,唇角帶着笑意,暖煦如春。
汪全唏噓,隻要皇後回宮,那陛下所做的一切,總有一日,她會明白的。
天逐漸暗了下來,睦清宮中卻渺無燈火,殿中一片黑暗。
四月凝視着頭頂上的那一根盤龍戲鳳的橫梁。
輕聲低喃:“母妃,我回來了。”
皇後回宮在前朝後宮引起軒然大波。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啊。”孫昭儀淡淡神情,臉上帶着一如從前的溫婉,手中金钗挑動着燭火燈芯。
慧心會心一笑:“聽說洛貴妃連晚膳都不曾用下。”
孫昭儀輕蔑一笑,從袖中拿出一封薄薄的書信。
端莊大氣的字體一如從前熟悉,隻是多了幾分潦草,落筆極重收筆缥缈。
不過看了兩眼,孫昭儀黛眉輕皺,神色稍顯黯淡,微閉了雙眸歎了一口氣便将書信放置在燭火上付之一炬。
大皇子被立爲太子,正是洛貴妃意滿志得的時候,偏偏這時候離宮入寺已七年的皇後娘娘卻在這時悄無聲息的回歸,所有的目光都被皇後牽引,連帶着大甯太子的确立也被皇後回宮的消息掩蓋的一絲不剩。
翌日一早,四月尚未起身便聽見外頭隐隐約約傳來的響動,素來眠淺的她被外間傳來的響動擾得再不成眠,輕皺了眉頭便有侍女掀開床帷伺候她起身梳妝。
整整十二名宮婢侍立在寝殿兩側,放眼看去,多少還是能記得起這些人的容貌,微微笑着,便有侍女從衣棂中捧出衣衫行到身前,還止不住的不時擡頭看向她,神情激動不已。
從前睦清宮中的一切都有花吉在打理,她從未有過什麽擔心,花吉素來心思玲珑,處事也是面面俱到,頗有大家風範,睦清宮雖是中宮,倒也上下和睦,主仆一心。
多少從這些人臉上見到了從前的過往,四月微眯了雙眸,看着那名侍女呈上來的衣衫,月白螢絲繡作的合歡花栩栩如生,潔白的衣衫仿若一泓冰雪,看着侍女殷殷的目光,問道:“你是清雲?”
那侍女蓦然紅了臉,捧着衣衫跪地:“奴婢清雲,叩見皇後娘娘。”
四月莞爾一笑,暗自贊歎自己的記性還真是好,睦清宮中上下百餘人,她竟還能喚出這侍女的名字來,好像還記得她梳發的手藝不錯,從前花吉不在,便是她爲自己梳發。
由着她爲自己的穿上衣衫坐上梳妝台,歇了一會,看着殿中跪的烏泱泱的一群人,柔聲說道:“我七年不在宮中,這其中的辛苦,我心裏有數。”
她擡眼看去,好些人都紅了眼眶,再不忍心說下去,清雲在側拿了玉梳怔怔出神,皇後離宮七年,他們被各自派去其他宮室伺候,雖是從前皇後宮中出去的人,陛下也有心善待于他們,但是洛貴妃掌管六宮之後,對他們都多有打壓,宮中日子過得也越發凄涼。
清雲還好,當初被派往了孫昭儀所居廣陽宮伺候,孫昭儀素來端莊溫和,對宮中下人也多有厚愛,日子倒也不算太難過,但是她卻知道從前與她一同在睦清宮中伺候的一些被派去了慎邢司,浣衣局的宮人都過得慘不忍睹。
四月微微笑着:“你們好些都快二十五了吧?”
宮中有規矩,隻要宮婢年滿二十五便可離宮歸鄉,當初他們入宮之時還不過是及笄年華,轉眼間就已經過去了這麽久。
“清雲,待會兒讓汪全來睦清宮,這些年,苦了你們了,我給你們備下一些銀兩,待你們離宮回鄉之時,便出宮找個好人家,也算我給你們添置的一些嫁妝了……”
四月話未說完,已有好些宮婢嘤嘤哭出了聲來,一些人笃定的言道絕不會再離開睦清宮,要爲皇後娘娘效忠,伺候她一生一世,一些人忙不疊的叩頭謝恩,一時間熱鬧非凡。
四月無奈的看着她們,從清雲手中接過玉梳有條不紊的梳理着自己的長發,清雲拿起胭脂,花钿,正要細細妝點,卻被她揮手止住,命她退下:“我自己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