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片瞬時間,四月收回目光:“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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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正是莺聲燕語正酣,衣香鬓影間暗香浮動,後院亦是一番喜笑顔開,靈岫連番天真孩童話語,逗得英勇負傷的陳三公子朗朗大笑,直呼着靈岫實在有趣。
溫映月看着兩人在大廳之中打趣玩鬧,不由之間也帶上了一抹柔情。
她終于明白,爲何四月會那樣在意靈岫,不惜用紫陽凰玉從沈青岩手中将她安然無恙的換回來。
眼前的女童雪雕玉琢,宛若仙童,唯有在這幹淨的來不及沾染世俗塵埃的靈岫面前,她才能放下仇恨與陰晦,忘掉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與醜惡,覓得片刻安甯清靜。
到底說,玄恆也是個沉穩儒雅的性子,怎麽就養出這樣一個女兒來,轉而她看向幽暗重重的二樓,心中已然有數。
無聲的歎息在她心中響起,曾經她也是那般巧笑嫣然的模樣,如今卻是……
她擡眸看向倚窗而立的淡淡身影,她雪白的面容隐在陰影裏,連眉眼也看不清晰,風卷起她的衣袂,那清瘦纖弱的身影,幾乎要被天地間的暗色淹沒,樓下的歡聲笑語更顯出樓上寂靜如谧,竟是别樣的寂寥。
不遠處,亦有人伫立在繁花錦繡中遙遙的望着閣樓中的身影,黯然神傷。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亂了幾人的狀态,還未及溫映月反應過來,前院的鸨兒劉媽媽已經氣喘籲籲的奔到了眼前,心神未定的指着前院方向:“掌櫃的,上次來的方公子又來了,要見主上。”
“主上是他想見就能見得?”溫映月擰眉說道。
陳三公子斜歪歪的靠在椅中,斜瞥了她一眼,灑脫一笑,眉宇間隐現清越傲然,看着靈岫眨巴着水靈的大眼望着他面前那盤水晶肘子垂涎三尺,不由朗笑一聲,将盤子遞到了她的面前。
“可是……可是他說若是主上不願見他,他就将咱們這水雲間給封了!”劉媽媽面色一變,卻聽見清靈爽朗的笑聲從閣樓之上遙遙傳來,“他好大的口氣。”
劉媽媽擡眸看去,隻那一瞬間,仿若所有光華都被凝聚在了緩緩從閣樓上下來的女子身上,隻見她笑意淡淡卻是這世間不可多得的絕色,雙眸潋滟流轉,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舉手投足之間,竟是說不出的尊貴氣度。
她走的極慢,步伐卻極爲輕盈,仿若足不沾塵便已翩跹到了眼前。
溫映月沉聲說道:“你真去?”
四月淡笑一聲,清靈動耳的聲音仿若珠玉落盤:“見見也無妨,若是不見,怕往後的日子沒個安甯了,帶他們到未央吧。”
陳子烨朗笑一聲,擲起酒杯放在唇邊,溫映月欲出言阻止,卻被他冷冷一眼瞥住,止住了口中的話語。
面前正坐了個玉雪可愛的女童對着那一盤水晶肘子啃的不亦樂乎,也不去理會溫映月不住擔憂頻頻朝着未央亭望去,看着靈岫滿臉都是油漬,從長袖中拿出一條蜀繡絲帕遞給靈岫,示意她注意一下自己的儀容。
“真想不到,堂堂一國之君要見自己的皇後,還要到這青樓楚館來,映月,你可抓住機會,讓他給你題一方禦筆墨寶,挂在大門前,這樣一來,以後你這水雲間可就客似雲來了,啧啧,皇帝墨寶挂在青樓楚館,真是風韻無限啊……”
“你這時候還有心思打趣。”溫映月斜瞥了他一眼。
“你就不詫異四月爲何會見他?”陳子烨朗聲笑道,眉眼中竟是玩味興緻。
溫映月看着他的神情,默不作聲的長歎了口氣,緊握的十指也緩緩舒展,心口卻有一處在隐隐作痛。
方铮看着緩步步入涼亭中的主上,前方是莺歌正酣,款款絲竹使人神清氣爽,遠處碧煙浩淼,小巧精緻的涼亭坐落在湖心之中,重重帷幔随風輕撫,落在碧波上,激起漣漪不斷。
他知道,此刻未央中正有人在見自己此生最恨的那人,也有人在與此生最愛的那人相見,他别過眼,不忍看這一對帝後,世間至尊貴至美好的一對夫婦竟會在這樣的景象中相見。
一如這名,未央,未央,長樂未央,長恨未央。
白紗帷幔中,那抹黑色的身影格外突兀,淡淡的倚靠在闌幹前,一頭漆黑長發垂髻披散,在夜風中輕輕翻動,似真似幻,面容皎潔如雪,遙遙望着夜空中零星閃爍的幾顆星子。
四月癡癡的看着那輪明月被朵朵雲絮遮掩,風又将雲吹散,她緩緩回頭,露出一道清淺的微笑,在燈輝映照下,猶如谪仙一般飄逸出塵,檀唇輕啓,喚道:“上昔。”
上昔久久看着她不語,今日傾瀾别院中她毫不留情的揮袖離去,獨留他在那殘破不堪的舊地久久凝神,今夜她卻願意在這未央中見他一面,于他而言,這已經是天大的恩賜。
一句“上昔”令他幾乎恍惚,仿若穿越了歲月,那七年的孤寂時光蕩然無存,天地間隻剩下她這一句輕喚,登基十年,天下除了她已無人敢喚道他的名諱。
“喝茶嗎?”四月擡眸問道,見他含笑負手立在亭外,修眉鳳目,玄袍高冠,博袖迎風,襟口露出一線雪白襯緞,豐神俊逸如同神祗一般。
她淡淡笑着,眼中鋒芒盡斂,斟滿了杯中,身旁已萦繞的不再是清水淡香,滿滿都是他的氣息,接過她手中的茶盞,眼神卻一直不願從她身上挪開半分。
他凝視着這一雙眼,昔日橫波流盼,一顧足以傾國,如今,深邃如夜空,星辰悄隐,永夜般靜寂,無風波,亦無愛憎。
或許……她沒有那樣恨他。
上昔心中竟有一些竊喜,也或許……她已經無力再恨他了,隻用這樣平淡如水的方式來對待他,心中那一絲竊喜轉瞬便被蒼涼蓋過。
像一場夢醒,随着玉子落盤的脆響,他才看見四月已在亭中擺好了一方棋盤,黑白子交縱錯橫,真假眼隐藏鋒芒,竟是一盤殘局,兩方厲兵秣馬,旗鼓相當,兩相堅持不下,看似處處生機,卻又步步囹圄,她從容的擲起白子,向他示意。
上昔攏袖上前,心中壓抑的話語卻在喉頭萦繞了千百回,卻始終都說不出口,該怎麽說,一句對不住,還是問一句你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