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昔伸出一隻手,将她扶了起來:“你也是關心則亂,朕怪你什麽。”
“朕乏了,早些歇息吧。”
羅帳四角垂下燦金流蘇,有幾穗撫上鴛鴦對枕,洛貴妃側卧枕上,如雲青絲鋪散,他從身後環住她,溫熱胸膛貼着她的後背,氣息拂在耳後,引得她滿臉绯紅。
她捉住他在身上四處跳動撩撥的手指,放在唇邊細細親吻,溫潤醇厚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還是你這裏讓朕安心哪,朕……這些時日疏忽了你。”
洛貴妃聽着他這話,心中感動,巧笑着翻身對上他的眼,媚眼如絲的望着他:“陛下日理萬機,臣妾惶恐,臣妾知道陛下心中有臣妾與澈兒便很滿足了。”
她看着上昔微蹙的眉頭,試探着問道:“可是曾婕妤這些時日伺候的不好?”聲音中含着凄怨。
自從曾晚晴那日一曲得寵之後,上昔幾近日日專寵于她,雖她知道上昔是放不下那人,表面上端莊大氣,可心中早已是嫉恨如狂。
上昔閉目不語,心中卻在冷笑,緩言說道:“她……倒也還算可心,愛妃有心了。”
“是嗎,隻要她得陛下歡心,也是我洛氏一族的無上榮耀了。”洛貴妃笑的溫婉,眉宇間一閃而過一絲陰蟄,他真的以爲曾晚晴是她送到他身邊的。
“姝雅,你一路陪着朕走了那麽長的時日,朕并不是個喜新厭舊的人,這宮中妃嫔沒有人能越過你。”上昔輕聲說道,抽出枕在洛貴妃頭下的手臂。
洛貴妃聽着這話,神色一凝,如同利刃在心,他确實不是喜新厭舊的人,也正是因爲這般不喜新厭舊,所以才念念不忘那人這麽多年,絲毫看不見旁人的一絲一毫。
“你如今已貴爲貴妃,朕亦給了你洛氏滿門榮耀,他日澈兒君臨天下,你就是天子生母,母儀天下,朕能給你的也隻有這麽多了。”上昔揉着額頭說道,毫不掩飾自己的遺憾語氣。
他說,澈兒他日君臨天下!
洛貴妃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用了多少努力,就是想要将澈兒推上九五之位,澈兒雖是長子,卻并非嫡子,他的皇後早就在七年之前離宮與他決裂,可他還是爲她留下這至高無上的後位,不廢亦不再立,既然她做不了皇後,那她的兒子就一定要做這大甯的皇上,她也隻能在這一件事上能夠真正的赢過她。
多少年,她忍氣吞聲居位貴妃,絲毫不敢觊觎皇後之位,他亦愛重她的懂事明理,對她愈發看重愛惜。
如今,他終于親口說出會立澈兒爲儲君了。
洛貴妃牽過他的手,急忙道:“皇上,臣妾不是這個意思,你我夫妻多年,您也深知臣妾并非善妒之人。”
他緊緊看了她半晌,一言不發的披衣起身。
身後傳來她緊張的聲音:“皇上您要去哪兒?”
“朕還有些奏折沒批閱,你先歇息吧。”上昔冷冷說道。
臨到殿門,他駐足回首,隻見洛貴妃失魂落魄的坐在錦榻之上,一頭青絲披散淩亂,他歎了一口氣說道:“姝雅,你也知道,朕這一生愧對之人隻有她一個,你與朕一路走來,吃了多少苦頭,朕心中有數,朕的皇位可以給澈兒,朕的皇後,隻有她!”
沉穩的腳步聲遠去,洛賢妃跌坐在錦榻之上,這些話他說過多少次了,可每次聽來還是這般的痛徹心扉,雙目之中緩緩溢上淚水,我不是早就認命了嗎?
一絲森然笑意綻放在她唇邊,她伸手擦掉眼角的淚水,無妨,既然你已願意立澈兒爲儲君,那這一切又何妨呢。
至于她,洛貴妃輕笑着緩緩閉上了雙眼,那抹笑意卻是笃定而陰毒。
上昔回到乾元殿,方铮早已在殿中等候多時。
“啓禀陛下,溫映月已經收下了錦囊。”
上昔聽着這回禀,眉宇間的戾氣盡數消退,終于長長的舒緩了一口氣。
“陛下,您真的要立大皇子爲儲君?”方铮問道,這麽多年朝堂之上立大皇子爲儲君的呼聲一波高過一波,往日都被皇上壓了下來,可這才短短時日,皇上便改了心意。
上昔冷笑道:“澈兒是朕唯一的子嗣,不立他立誰。”
“可……可大皇子的母妃……”方铮幾欲說不出口接下來的話,如今帝都中洛氏一族權勢滔天,洛少陽掌管着雲州五萬親兵,軍中勢力不容小觑,又有洛世榮在朝中與于相分庭抗禮,洛貴妃獨掌後宮,大皇子他日爲帝,定會後戚專政,母後臨朝啊!
那大甯的江山便是她洛氏的天下了。
“洛貴妃如此專研,不過就是想讓朕立澈兒爲儲嗎。”他笑着,笑的那般爽朗,可雙眸之中卻帶着三分唏噓,三分陰沉,三分從容,還有一絲詭谲。
天下無不透風的牆,縱然隐藏的再好,行事再隐秘,歲月過了再久,也有塵封啓明的一日,七年前的事,真當我一如所知。
上昔捏緊了十指,眼神越發陰沉詭谲,轉而變得沉痛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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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推開睦清宮的殿門,殿中纖塵不染,燈火輝煌,潔白的帷幔輕輕拂動帶動着環佩玲珑作響,她緩緩步入其中,牽起鲛絲帷幔的一角,細膩絲滑的觸感似是這般熟悉,也似是那般陌生。
這裏的一物一什都如同從前那般,毫無更改。
高高的鳳座自夜明珠的光澤之下散發的柔和的光澤,潔白的鲛絲帷幔被吹得淩風飄舞,窗棂前擺了一張鴛鴦軟榻,疊好的薄衾放在榻邊矮桌上,琉璃珠簾後是一方玉桌,上面累了堆砌着滿滿的兵書與奏折,殿中彌散着幽昙淡香,袅袅萦回,暖煦如初,琴案上一貼未譜完的曲譜放在琴邊,琴弦不染半點塵灰,仿佛片刻之前,還有人彈奏。
雲睦清華,蘊香暗浮。
這裏早已沒了往日的勃勃生機,早已沒了該有的人。
九鳳鎏金銅鏡中倒映出她的身影,一襲黑袍如同鬼魅,那一張臉,慘白的毫無血色,單薄的身形,仿若一陣風就會消散。
四月駐足在那根橫梁之下,凝視着那一根橫梁,朱紅的橫梁盤龍戲鳳,仿若見到了幼時,母妃懸挂在那裏失去了氣息,母妃死在了這睦清宮中,多年以前,她也以爲自己會在這裏寂寂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