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貴妃看着澈兒的模樣,兩隻手被凍得通紅,忍不住搓手低呼:“好冷。”
上昔大步跨入庭中,拉過她的手放在唇邊呵了呵氣,這才将她的手放在大掌中完全包裹住。
洛貴妃呆愣在原地,他不是此刻在靜思嗎?
一雙鳳目卻慢慢的溢滿了淚水。
“怎麽了?”他柔聲問道。
她望着他一眼不眨,生怕這一切都是一場夢,眼前的他,這麽溫柔,拉着他的手,這麽溫暖。
從前,他的溫柔,他的情深,他的缱绻,全給了那人。
縱然後來她走了,離開了他的世界,可他的心中也不願給别人騰出一點位置,就算她跟在他的身邊,看着他一步一步踏上這世間至高之位,她不求任何名分,隻想能活在有他的地方,感受他的氣息。
上蒼也曾眷顧她,那人離開了,她終于成了他的女人,可她知道,就算她得到了他,那不過是一個空殼,他的心,他的魂早已跟着那人的離去不在了。
她爲他生兒育女,爲他管好後宮,讓他安心朝政,他成了英明神武的開國帝君,她亦成了聲名遠播的一代賢妃。
七年了,他的笑終于爲她而綻放。
她閉眼,兩行清淚自眼中流出,上昔笑着替她将淚水擦幹淨:“都是做母妃的人了,怎麽還跟澈兒樣的。”
她在他懷中破涕爲笑,澈兒捧着小雪人舉到他面前,獻寶一般的給他看:“父皇,這是母妃給澈兒做的小雪人,漂亮吧。”
上昔松開洛貴妃,俊眉一軒:“漂亮,父皇給你做個大雪人。”
澈兒偏着頭,認真思考了一番:“父皇做兩個大雪人,一個是父皇,一個是母妃,這個小雪人是澈兒!”小手還在空中比劃着,上昔寵溺的笑着連連答應:“好好好,朕給澈兒做兩個大雪人。”
上昔放任澈兒在雪地中嬉鬧玩耍,自己俯身攢起一個雪球,推着雪球越來越大。
洛貴妃笑着,目光追随着上昔與澈兒的身影,眼前白茫茫一片,世間萬物都化爲虛無,隻餘下這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
雲兒從未見過皇上這般模樣,啼笑皆非的看向洛貴妃,隻見她眼中噙着淚,滿身洋溢着幸福的笑顔,不由的柔聲說道:“娘娘終于得償所願,精誠所至金石爲開。”
洛貴妃聽見這話,不由的加深了笑意,目光隻随着庭中兩人流轉。
雪球越滾越大,大皇子在上昔身側歡呼雀躍,上昔俯身問他:“夠大了嗎?”
“夠啦夠啦!”大皇子歡呼着答道。
“那我們先做母妃。”上昔點頭,又俯身攢起一個小點的雪球,抱到大雪球上面,朗笑着對澈兒說道,“這是你母妃的頭。”
大皇子瞥了一眼,不滿的說道:“母妃是澈兒見過最漂亮的人,父皇這個臉一點兒都不漂亮。父皇給澈兒做個最漂亮的母妃。”
上昔不由頓住拍雪人的動作,最漂亮的人嗎?
一陣風帶來遠處梅林中的冷梅清香,清冽脫俗。
蓦然腦海中浮現那抹白色身影,那傾國傾城的絕世容顔。
如同被人扼住了喉一般,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而來。
大皇子揚起頭,擔憂的問道:“父皇您怎麽了?”
上昔似沒有聽見一般,擡眼看去,暮色溫柔的宮檐連廊下,那個身披雪白狐裘的人,立在廊下,淡淡的笑,臉頰與雪裘相映,分不出哪個更白,向他伸出一隻手,那是天地間無處不在的溫暖,與心底浮出的清晰笑顔。
他如同發了瘋一般,長靴卷起層層白雪,急切的跑到那人身前,将她擁在懷中,如同抱住這世間唯一的珍寶一般。
洛貴妃看着他向自己跑過來,不由分說的将她拽入懷中,俊朗的眉眼中滿是溫柔的看着她,她緊抓着他的手,朝他的懷抱偎緊了些。
他良久不語,她也不開口,貪飨着此刻的柔情溫暖。
他喉頭上下翻動,似乎是壓抑了許久,終于,他喚出了口,語聲低啞:“四月,你終于回來了。”
一言,令洛貴妃僵硬了身子,蒼白了臉色。
那一瞬,她幾乎連心跳都沒有了,全是他的那句輕喚。
伴着大皇子純真的笑聲,皇上豁然清醒,松開懷中的人,長歎了一口氣,眼中的溫柔也歸爲冰冷,極爲失望的歎息道:“是你啊。”
洛貴妃呆愣在原地,不知何時,雪停了,他走了,澈兒也走了。
上一瞬還在天堂,下一刻便墜入了無間地獄。
她蹲在雪地裏,以手覆面,心中絞痛不已。
她木然的擡起眼,那個他親手做的雪人,孤零零的立在瓊樹下,沒有另一個,白茫茫的一片,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
凄涼叢生,不由的攏了攏身上的狐裘,卻也抵不住四面八方襲來的徹骨寒冷。
長春宮中早已燒暖了十二座暖爐,将整個大殿燃得暖氣洋洋,瑞獸紫金香薰鼎中也焚起了袅袅熏香,紫煙缭繞,如夢如幻。
雲兒扶着她進入殿中,看着陛下賞賜下來的珍玩,興緻極高一件一件的拿起來細細查看,喜笑顔開的模樣,心中卻苦的如同吃了黃連一般。
這算什麽?安撫嗎?
我滿心以爲我已将你捂熱,可那一絲溫暖也是你将我認作了她?
滿殿珍寶如同在嘲笑她一般。
爲什麽?
我用盡了所有辦法,也無法将她在你腦中去掉一分一毫嗎?
眼中的凄婉漸漸被怨毒覆蓋,眸中蒙起水霧,一聲聲冷笑在大殿中響起,伴着金裂玉碎的聲響傳到殿外,衆人皆面面相觑,噤若寒蟬。
她的笑容越發銳利,幾重哀怨,幾重悲憤,到最後,化成嘴邊決絕的恨意:“許四月。”
既然去不掉,那就消失吧,在這個世上徹徹底底的消失!
雲兒滿心擔憂的輕聲踏入殿中。
隻見洛貴妃伫立在繁花盎然的花牆前,回身漫不經心的目光掃過滿殿狼藉,四處可見破碎的玉石與濺落的明珠,而她的神情卻是不屑一顧。
“讓人進來收拾了。”洛貴妃笑着,芊芊玉指一一拂過盎然盛放的花簇,笑靥猶比花嬌,很是燦爛。
染了茜素紅丹蔻的指甲掐下一簇蔓延出花牆的石斛蘭,毫不憐惜,側顔對她說道:“花可以精心培植,夏花冬放,但是也要懂得修剪,多出來的,就是多出來的。”
石斛蘭已從繁花中落下,洛賢妃轉身離去,環佩叮咚,珠簾層層掀起,她冷笑了一聲,說道:“本宮要見他。”
雲兒緘默不語,獨自蹲下身子收拾着滿殿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