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一條長長的落滿了枯黃樹葉的小道走着。
另外有幾個人,他們也各自走路。
微風起來,四面都是塵土。
一個沒有眼珠,臉上是兩個黑黝黝的空洞的小孩向餘念求乞着,他面無表情,隻是攔着餘念磕頭,嘴裏支支吾吾的,舌頭像是在打結。
餘念眉頭蹙着,心裏沒有一絲的悲憫,隻是覺得厭煩。
餘念在路上走着。另外有幾個人,他們也各自走着。
微風起來,四面都是枯黃的樹葉。
一個小孩向餘念求乞着。……【注1】
餘念沿着這條腐朽的小道走着,踏着落葉的腳步聲沙沙作響,微風鼓蕩着他的衣袖。
這畫面重複無數次之後,餘念停了下來,身側的行人遠去,他微微俯下身子,低頭看着在自己腳下磕頭的孩子,道:“我,不是救世主,這個世界,沒有救世主。”
孩子擡起了頭,空洞的眼窟窿凝視着餘念:“但我們可以盡力之所及,做一雙眼睛,亦或是一盞燈。”
沒有眼球的孩子在餘念的眼球裏變成了一塊三寸大小的月白色玉牌。
餘念睜開了眼睛。
好痛……
每一寸肌膚,每一處竅穴,每一道經絡,都好痛。
“大道,在太極之上而不爲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爲深,先天地而不爲久,長于上古而不爲老。”……【注2】
餘念的腦子裏,有一段莫名的古樸經文響起,聲音的來源就是那塊月白色的玉牌。
“大道,在太極之上而不爲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爲深,先天地而不爲久,長于上古而不爲老。”
這聲音隐隐約約,時隐時現,一直重複着,而那玉牌,它不知何時,不知何處,不知怎地,已經落在了餘念的右手掌心。
餘念斷掉的手腳也不知怎地已經好了,隻是身體還十分虛弱而已。
餘念睜開了眼睛這是一處清幽明亮的房間,古色古香,很是安靜。
我……不是應該已經死掉了嗎?
餘念清楚得記得,他在夜城,爲了給嶽存山報仇,先是以一滴盈天之雨爲代價,請荷傘發動了諸天傘,在薛天成親的這一天,将餘念和他隔絕出這方天地。
接着請動在夜城的神泉組織,也就是顧家兄妹引開了薛天身側的護道者,然後吞下了他艱難煉制成功的天煞丹,破入第三境,殺掉了薛天。
這一次出手,都在餘念的計算之中,唯一的例外,便是他凝結嬰丹之時,不僅僅是七道先天煞力結丹,他體内的陰死之氣,同樣是先天煞力的一種,是先天陰煞之力!
故而,餘念是八道先天煞力結丹!餘念的嬰丹,一半爲金色,一半爲黑色,這種嬰丹,餘念前所未見聞所未聞。
不過按照常理,結丹之時,自然是煞力越多越好。
而在殺掉薛天之後,餘念催動了從莫空手裏學到的穿空遁法,逃離夜城。
但緊跟着他便被一道極上術法擊中,應該已經死掉了才對。
是誰救了他?
餘念的腦子裏,閃過了幾個人影。
他看了看手中的玉牌,正反面分别寫着“竊”、“神”兩個字。
這塊玉牌,應該就是當時在九妖洞内,那隻老鼠精送到各修行者體内的東西?
它是什麽?法器?或是藏着傳聞中的竊神法?
餘念收起了玉牌,下了床,推開了門。
眼前大雪紛飛,銀白色的雪花在天地間飛舞。
“大叔!你醒啦!?”小月驚喜的聲音響起,餘念看見前方不遠,白茫茫的雪中,伫立着一道玄青色的小亭子,小月、王钰、還有餘靈溪坐在一起,面前的桌子上一口鍋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熱氣。
餘念坐了下來,小月眸子亮晶晶的,給餘念置了碗筷,夾了塊肉,旋即又想到餘念剛剛從生死邊緣醒來,便換成了一片青菜。
餘靈溪面無表情地抿了一口清酒,眼神落在面前的火鍋裏。
王钰眸子很是溫柔,輕聲道:“回家了。”
“你救了我?”餘念問道。
“注意你的語氣。”餘靈溪瞪了餘念一眼。
王钰擺了擺手,示意沒有關系,道:“還記得在千古湖畔,我給你喝下了九代星空嗎?”
餘念眉頭一蹙,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道曾被他視做恥辱由星空十字刃造成的十字形傷口已經消失不見。
“當時你一起喝下的,還有一道先祖的法旨。”王钰解釋道,“正是有這道法旨的存在,你才能在薛定谔那一擊下活下來。”
餘念沉默了片刻,表情很是複雜,想說謝謝,但是面對着王钰,又開不了口,轉而道,“薛定谔知道是我做的?”
王钰輕輕搖頭:“他應該是不知道的,我不清楚你到底是怎麽在他眼皮子底下隔絕了一切氣息的,但既然當時能夠隔絕,那麽現在,他也是察覺不到的,更何況,若不是有啓明法旨這道變數的存在,你已經死了。”
餘念勉強認可了王钰的這個說法,現在在夜城之主薛定谔的心裏,殺掉他兒子薛天的人,應該已經死掉了。
“謝謝。”餘念舉起了酒杯。
王钰嘴角勾起了笑意,餘靈溪覺得這是母親這麽些年來笑得最好看的一次:“不客氣。既然回家了,就安心住着吧,家裏什麽資源都有,足夠你修行到第八境,還有你!”
王钰瞪了瞪餘靈溪:“三陽雖說是大宗,但哪裏有家裏好?”
“我隻在家呆半年,參加完這次族比我就回宗門。”餘靈溪繼續小口喝酒,小口吃菜。
餘念則是幹脆不說話,家?他有家嗎?這是他的家嗎?自小跟着餘道人四海漂泊的他不配有家。
餘念想餘道人了,不知道這老貨現在在哪裏呢。
他舉起了酒杯,滿滿地喝了一口,敬自己,也敬不知道身在何處的餘道人,雪花紛紛揚揚,空氣微寒,鍋裏的白起冒起,氤氲開來,模糊了餘念的視線。
……
……
注1:開頭這一段,改編自魯迅先生的《求乞者》。
注2:這段話出自《莊子.大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