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餘念發現自己躺在一片葉子上，一片巨大的葉脈清晰可見的綠葉上。
四周圍流淌着氤氲水汽，分外朦胧。
這是哪裏？
穆錦呢？
荷傘呢？
王玄裏等人呢？
餘念來到了巨葉的邊緣，根據他的丈量，這片巨大的葉子，至少有三十丈大小。
好恐怖的一片葉子……這葉子都已經這麽大，那麽将之孕育而出的樹，将會有多恐怖？
餘念想起了在他初往三陽宗的路上，在李黑白的帶領之下，看到了那株通天藤。
此刻腳下的葉子，堪比那株通天藤。
雙手握住葉子的邊緣，餘念探入了雲氣之中，輕輕晃動，下方的水汽之中，應該是空蕩蕩的。
這到底是個什麽地方！？
餘念覺得自己好像被困在了這片葉子上，除了這片葉子，什麽也瞧不見。
餘念不敢跳入雲海中，未知便是最大的恐懼。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遠處忽然有轟鳴之音響動。
先是漸漸可聞，時而響起，接着便是轟鳴而來，如同雷奔，撞在餘念的耳腔裏。
眼前的雲氣被一股巨力橫掃，仿佛有一巨人在天邊鼓風，覆蓋餘念眼瞳的朦胧，在瞬間消失。
餘念被眼前忽然清晰地世界驚呆了。
他正處在一片青葉上。
而在他的眼前，正有無數參天青木高聳雲霄，勾連天地。
爲首的一株青木，堪比一方大陸，其直徑不知道多少，紋路之間彌漫着歲月滄桑，枝繁葉茂，遮天蔽日，每一片葉子之上，都孕育着一團白色的靈光。
雖然隔得很遠，但是餘念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來，這些靈光，都是天地之間的至靈之氣，對于修士的修行，有着極大的裨益。
“這裏……宛如仙境……”
嗖嗖嗖！
無數的神芒自天邊乍現，兩道血色的身影劃過長空，落在了那株巨大的青木腳下。
“餘念，你跑不掉！”
一道男子的爆喝聲震動天地，裹挾着無上的威壓，震蕩而來，使得那株參天的青木都在搖搖飒飒，枝葉摩擦起來。
餘念！
餘念确定自己剛才聽到的是這兩個字！
他瞳孔驟然一縮之際，數百道各色的神芒落在了那巨木周圍，将那兩道身影合圍。
兩道身影背對着餘念，但從衣着可以看出，應該是一男一女。
“餘念，九天十地，萬古長河，不論是過去未來還是現在，你都逃不掉！”
“你犯下的滔天罪孽，即便是将你自輪回中除去也不可饒恕！”
數百道憤怒的身影将一男一女包圍，各色的極道兵器将天地封鎖，使得兩人沒有絲毫逃走的可能。
那男子一頭的紅發，随着亂風飄搖。
女子和他肩并着肩，兩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你怕死嗎？”紅發男子問道。
“不怕。”女子平靜地搖了搖頭，“就是怕念兒沒有人照顧。”
“我們的孩子，即便是天生天養，也将會成爲這世界上最強大的修行者。”兩人抱在了一起，完全陷入了兩個人的世界之中，對于外界毫不在意。
“啧啧啧，真是一對亡命的鴛鴦啊！”
“三陽宗的絕代天驕，神花谷的谪仙子，這原本應該是神仙眷侶，讓無數羨慕的呀！”
“可是你們千不該萬不該，居然膽大包天到如此地步！”
餘念立在青葉之上，亂風将他的一頭黑發揚起，他死死地盯着那相互依偎在一起的男女，他們如同暴雨之中于海面之上沉浮的浮萍，随時都将要傾覆，餘念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那不是他餘念和趙月見嗎！？
不知道此刻是什麽情況，那餘念面容成熟了不少，對方懷中的趙月見更是清麗出塵。
隻不過兩人的嘴角都挂着斑斑血迹，衣衫更是有些破舊，不是神仙眷侶，的确是一對即将亡命的鴛鴦。
半空之中的無數身影紛紛催動了手中的法器，驚世的攻擊就要落在兩人的身上。
紅發餘念微微偏過腦袋，向着黑發餘念望了過來。
紅發看見了黑發。
的的确确是看見了。
無數絢爛的術法将兩人淹沒。
黑發餘念看到紅發餘念的嘴唇動了動，好像是在對他說：“照顧好她……”
絢爛歸于沉寂，雲氣再次彙聚了過來。
“不！！”
黑發餘念大驚，驚恐之下，身子一軟，直接從青葉之上跌落，落進了漫天的雲氣之中。
不知道爲什麽，他的心裏生出了一股難以去描摹的悲，不可名狀的痛。
剛才所見，是真是假？
若是真，但自己分明沒有經曆過，若是假，但目之所見，的的确确是真真切切的。
餘念砸落在了地上。
這裏是一片青蔥的平原。
“餘念，你我不死不休！”這是一聲女子的嬌喝，聽起來好像還有些熟悉。
但怎麽又是餘念！？
黑發餘念剛剛站直了身子，一道血芒便擦着他的頭皮飛出。
前方的小山包之上，兩道身影正在激戰。
還是一男一女。
一頭灰發的餘念提着夕陽鏟，和撐着諸天傘的荷傘打得難解難分。
黑發餘念一臉茫然，這都是什麽情況？
幻境，一定是幻境！
但怎麽這麽真實！！
“荷傘，你我打打殺殺這麽多年，你不累嗎！”灰發餘念邊打邊笑，撐着諸天傘的荷傘咬牙切齒，爆喝一聲之際，諸天傘洞穿了灰發餘念的胸膛。
鮮血橫流，黑發餘念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這一傘，仿佛同樣刺在了他的胸口一般。
痛，痛到難以呼吸，黑發餘念直接昏厥過去。
再醒過來時，無數的流光在眼前閃動，裹着無數的畫面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
餘念看到了漫天的紅雪。
吞食天地一般的雪，如同漫天的血。
無盡雪原之上，一名跌跌撞撞的女子懷裏抱着一名嬰孩，倉皇逃竄。
不知道跑了多久，不知道跑了多遠，女子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血色，嘴唇幹裂，但是她懷着的孩子，卻是睡得香甜無比，似乎還在做着美夢。
靠在一株幹枯的老樹下，女子看到懷裏的孩子的睡容，嘴角艱難地挂起了一絲笑意。
“追！她逃不掉！”
追殺聲就在身後，女子咬咬牙，眼中一狠，将孩子放進了樹洞裏，手中靈光交錯，打出幾道術法護住孩子。
她的面龐又慘白了幾分，轉身毫不猶豫地踏入了漫天的紅雪之中。
女子消失了。
一名老道士出現了。
“老頭子！！”
餘念驚恐萬分，他盯着那孩子，腦子裏剛才那女子的面容不斷在閃動，一個恐怖的念頭在心海裏沉浮。
“不……不會吧……”餘念感覺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餘道人發現了樹洞之中的孩子，抱了起來：“餘念，你就叫餘念吧。”
黑發餘念如遭雷擊，眼前畫面崩潰，裂爲了無數的碎片，碎片流轉，又拼合成無數的畫面。
有神魔在餘念眼前大戰，有真仙在餘念眼前喋血，有世界在餘念眼前破碎。
餘念忽地就明白了過來，他踏入了一條時間的長河之中，看到了很多應該消失在了世間的、卻原本應該存在過的。
亦或是看到了未來還未發生的，比如在那參天青木之下，爲衆人聯手滅殺的紅發餘念和趙月見？
黑發餘念不敢去深思，他沿着時間的長河逆流而上，洶湧的河水将他淹沒，将他沖刷，沖到了岸邊。
波光粼粼之中，盤坐着一名灰衣老者，須發盡白，形容枯槁。
“你終于來了。”
老者開口，聲音滄桑，發音古怪，仿佛很多年不曾開口，這聲音仿佛從亘古之前傳來。
餘念趺坐在了此人面前，盯着對方的臉。
盯着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卻溝壑縱橫的臉。
“你是誰？”黑發餘念開口，眼瞳微微顫動着，眼前的一切，讓他心神不甯。
“我是我，也是你。”老者開口。
“笑話！你是你，我是我。”餘念冷笑，表情卻有些僵硬。
“你當然是你，我也自然是我，但我也是你。”
“所以，你此刻盤坐在未來？”餘念問道。
“未來？什麽是未來？未到來，亦或是未發生？”
“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是餘念。”
“我來的路上看到了很多畫面，真的假的？”餘念不再糾結于眼前之人的身份。
“有些真有些假，可能真也可能假。未到來，也就是未确定，未确定，自然當不得真。已發生，也就是已過去，既然已經過去，便也當不得真。”
“荒謬！”餘念冷笑至極。
老者緩緩伸出了左手，攤開了皮包骨頭般的掌心，露出了一張老舊的符紙。
餘念接了過來，沒有問這是什麽東西。
但他知道這就是天軀的鑰匙。
“你專門在這裏等着我？”餘念将鑰匙收了起來，問道。
老者搖了搖頭，還想要說些什麽，畫面忽的扭曲了起來。
嘩啦啦。
餘念感覺自己跌入了一汪深泉裏，涼水直往他雙耳之中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