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陸老夫人等人能在這兒和衛徹一行遇上,說來也是今天實在湊巧了。
林景生今日在外應酬陸家當家和幾個有意合作的商戶。但天色将晚時宮中來了人,卻是上月出海的船隊已回到潮洲,随行的官員今日進京回複,途中一切順利,皇上甚喜,留他在泰合殿說話。因爲林景生在這事裏插手不少,也傳他即刻進宮相談。
燕承錦打發走前來傳旨的宮人,算算時間派人去給林景生報信也是來不及,他也不想給皇兄掃興,更不想實話實說道出請的是陸家,怕牽扯出陸家糾纏的事情來,又讓太後和兄長煩惱。當初置辦貨物是他主持的,後來林景生處理的其它後繼事務他也大半知情。而且他對這種事也十分關心,想想正好也有好幾天沒有見宮去看望過母後和兄長,索性就自己走這一趟。
誰知道這麽巧就遇上了。
因爲馬車走得緩慢,燕承錦最初也沒有發覺外面出了什麽事,隻到衛徹那聲斷喝才有所驚動。再聽到後來衛徹那句‘陸老夫人’,不由得怔了一怔,原本要去掀開車簾的手就停在了那兒,事出突然,他一時也有些驚疑無措,轉過臉來與車廂中的天麻面面相觑。
“陸老夫人?陸老夫人?”那邊衛徹也策着馬圍着陸老夫人轉了一圈,見她非但形容狼狽,就連面上神情也有些癡癡傻傻,問她話也不知道回答。他已經看見陸家兩個丫環一前一後的跑過來,也算有人照應着,如此也懶得過問這老太婆冒着大雨出來冒蕩是怎麽回事。
他對陸老夫的滿身狼籍暗地裏喜聞樂見,面上笑嘻嘻又道:“陸老夫人這是在這散步呢?這般天氣倒也好興緻。咱們還有正事,就不打擾老夫人雅興了,還請讓讓。”當下也不等陸老夫人作答,朝一旁側頭示意,輕輕敲着馬頸便要從一旁繞過去。
陸老夫人怔怔地跟了兩步,突然一個激靈似是清醒了一些,張口大叫道:“我要見王爺,我認得你們的燈籠?我要見王爺!你讓他出來。”見衛徹充耳不聞地不予理會,她竟不管不顧地沖上前一撲,抱住衛徹的一條腿就不放,口中直嚷嚷着要見燕承錦。
此舉實在是出乎衛徹的意料,還好坐騎還算溫順,沒有受驚将他掀上來。如此衛徹也是惱怒,一甩蓑衣掙開她,沉聲道:“老夫人自重請回,王爺且是你說見就能見。”
那老太婆卻是念念叨叨的還要糾纏。
坐在外頭駕車冬青見這情形古怪,敲了敲車壁,低聲道:“王爺,陸老夫人的樣子不大正常。”
車廂内天麻眨了眨眼睛,瞄了瞄燕承錦,小聲地嘀咕:“我都說這天眼看着要下雨,勸過主子你不要出來了,偏不聽,你看吧,遇上那麻煩的老太婆了……”
燕承錦沒好氣地擡手就在天麻頭上拍了一記,他要是知道會這般節外生枝他也不願意走這一趟,可現在放這種馬後炮還有用麽,先解決眼前的事情才是緊要的。
天麻縮了縮脖子,小聲道:“要不,我下去看看?”
燕承錦擺了擺手,轉念間猜測了幾種陸老夫人的來意,無論那一種都不覺得會有什麽好事。然而眼下人家都堵到大街上來了,他要再一味退避,還不知老太波究竟想鬧到何種人盡皆知的地步,覺得麻煩頭疼之餘,心底也有股按捺不住的惱意。
他倒也不怕露面,自己這邊有這許多人,陸老夫人也沒法近身,他坐在車裏有車壁擋着,黑燈瞎火大雨傾盆又隔着老遠,陸老夫那昏花的老眼也看不出什麽端倪。若是陸老夫人放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安生日子不過,他也不介意放話與陸家從此一刀兩斷,陸家日後遇上什麽牆倒衆人推落井下石的事也是自找的。
他示意天麻掀開簾子。外頭的聲響一下子就大了起來。說話的聲音夾雜在雨聲和雷聲裏,隐隐約約的有些聽不太清楚。但他眼力卻好,十米開外的幾人大緻情形仍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雨下得大,這麽一會兒的工夫,陸老夫人從頭到腳都已經淋得透濕,頭上的钗子東倒西歪,本來已經散亂的頭發左一縷右一绺地糊在臉上脖頸上。濕漉漉的衣服貼在她瘦小幹癟的身子上,像隻傻頭傻腦的鹌鹑。大雨雖然将她從頭澆到腳,一時半會卻沒法将衣服上的污穢沖刷幹淨,反而浸得泥迹洇染開來。一隻腳上沒了鞋,襪子上糊得慘不忍睹,衣擺也垂了一片拖在地上,跟條尾巴似的。
這形容和她平時一本正經的裝束比起簡直是天差地别,燕承錦都要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待定眼看得仔細了,覺得荒謬之餘又不由得有些想笑,因爲不和時宜而忍住了,但燕承錦原本的惱意也此因而消散了不少。
想想也委實犯不上和她一般見識,平白地自降身份。
那邊陸老夫人還在叽叽喳喳地跳腳叫嚷着,翻來覆去就說燕承錦是她的兒媳,是他們家的少君,得帶着孫兒一道回家去住。
衛徹就算有耐心也不想用在她身上,冷下臉喝道:“陸老夫人可夫是糊塗了,陸家已退了婚書,王爺已然改嫁林家,早已不是陸家的少君,陸老夫人眼下還講這樣的話,可實在太不妥當!”
陸老地人理也不理他這話,臉上迷迷登登地笑着,隻一味念叨着要燕承錦和她回陸家去。
衛徹顯然也看出她話語瘋颠舉止反常,轉而向旁邊的兩人喝問:“這是怎麽回事兒?”
他雖然是天生的娃娃臉,但闆起臉來吓唬人的時候也自有一番威嚴,那兩個丫頭頭本來心裏就十分忐忑,這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抖抖索索的不知該怎麽說。
陸青桐這時才從後面慢慢趕上來,他身子不便,行動比兩個丫頭都要笨拙,方才急着起身的暑假又不知是扯到了那裏,腹中遂然又是一陣急拘扭痛,好不容易稍稍緩過一口氣,強忍着不适趕了過來。
但眼下幾個人裏他卻是心裏最明白的一個,知道陸老夫人這狀況想要完全隐瞞過去是不大可能,一邊在心裏急急想着要如何把這事情大事化小地說清楚,臉上賠起笑來便要解釋。
然而衛徹對他卻沒有絲毫好感,有意無意的将目光轉開不看向他。
陸青桐張了張口,話卡在嗓子眼裏沒機會說出來,本就勉強牽出來的笑容随之一僵,慢慢地淡成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
下一刻頭頂上的大雨卻被遮去,一名面容端方的青年爲他撐了把傘,見陸青桐看向自己,青年沒什麽表情地朝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将傘接過去。
陸青桐曾在燕承錦身邊見過他,不知道名字,隻認得是燕承錦貼身随從中的一人,常常是跟在燕承錦左右。他既然出現在這裏,那燕承錦也有很大可能就在後面馬車之中。
看着陸老夫人的狼狽模樣,陸青桐知道自己的樣子大約也好不到那裏去。可他怎麽也想不到這人爲何會拿一把傘給自己,更何況他還是燕承錦的親随。陸青桐有片刻的惘然無措。不過片刻之後就被肚子裏一股股的抽痛喚回神來,其實他身上也幾乎是裏裏外外都濕透了,然而光是被雨打在身上的滋味也極不好受,能有把傘遮一遮,多少也要好上一些。當下也沒有精力去想那許多,低聲道了句謝,伸手接了過來。
:“是王爺讓我将傘給你的。”冬青看出他心中所想,淡淡解釋了一句,轉而對衛徹道:“衛統領,王爺吩咐讓他們上前回話。”
既然是燕承錦自己的意思,衛徹也就不再阻擋,輕輕抖着缰繩将馬往旁邊讓了讓,岙後的待衛也讓在出一條道來,容他幾人過去,馬車左右依舊有人守着,并不讓他們靠得太近。
事到如今陸青桐也沒别的辦法,遲疑了一下,還是順從地慢慢走過去。見他動了,那兩個不知所措的丫頭此刻唯他馬首是瞻,一邊一個攙扶着陸老夫人也跟在他後頭過去。
也不知腹中孩子是不是被大雨寒氣所激,從方才全身淋濕起腹中就一直在時緩時疾地隐隐作疼。動作稍一大就會有所牽,短短的幾步路陸青桐走得也十分艱難,好不容易走到近前,原本涅槃冰冷的身子意也出了通身的汗,隻不過本來就全身是水,誰也看不出來罷了。
身後的陸老夫人大約是見到了燕承錦的緣故,胡亂叫喚的聲音大了起來,兩個丫頭幾乎抓不住他,卻是旁邊有侍衛出了手,輕而易舉地就制住了,隻是燕承錦不發話,他們也就給這老婦人留了兩分面子,沒有将她如何,雖是一左一右地死死擒住了她的胳膊,看去卻還似攙扶着她一般。
陸青桐此時卻顧不上理會别的,身體的不适占據了他極大的心神,以至當陸青桐走到馬車面前時,一時意想不出自己該說什麽,就連見了王爺要行禮也忘了,仍是直愣愣地擡頭看去。
燕承錦半個身子依在車窗邊,微蹙着眉頭沉默地看着陸老夫人瘋瘋颠颠的舉動,再到她被侍衛掐小雞似的拎在手心裏,始終不發一語。
車内小幾上點着的琉璃盞,伴着跳動的火焰有清淡的松枝香味氤氲,明亮而溫暖的燭光照耀下,燕承錦顯得從容端莊,與林景生成婚之後日子過得和美如意,面容豐腴了起來,而心境上的滿足反映到形容上,再加上将要生爲人父的柔軟心思,看人的目光也顯得柔軟安靜,整個人都格外溫和了許多。
陸青桐落湯雞似的呆呆地站在雨裏,縱然心有不甘,也終于不得不清楚地明白那人和自己實在有如雲泥之别。
燕承錦的目光隻在陸老夫人那外略略一掃,卻是轉而向陸青桐看來,看着陸青桐分外蒼白的臉色,還那個沉沉地垂在他身前的肚子。他自己如今身子一日比一日不便,看見大肚的婦人和哥兒,平白的就要替人一陣沒由來的擔心,雖然并不侍見陸青桐,卻也不曾例外。
他略略挪一挪身子,輕咳了一聲道:“你這個樣子隻怕走動已是不方便了,不好好的呆在陸家,還非要跟着陸老夫人鬧騰不可麽。來這裏幹什麽?”
他口氣雖是平平,但陸青桐卻是萬萬想不到他一開口先說的卻是這句話,一時連腹中疼痛也忘了,張了張嘴也隻是微微喘息,全忘了要作答。
燕承錦身邊還有個天麻,卻是一直惡狠狠地瞪着陸坳夫人,不時又轉過來瞪瞪陸青桐,聽到燕承錦這話可不太樂意,大着膽子偷偷扯了扯燕承錦的袍角。
燕承錦也意識到這話問得有些不着調,卻是說也就說了,并沒有打算要替自己掩飾那一分隐約的擔心,轉而朝一旁吩咐:“回府再備一輛馬車過來,一會兒送陸老夫人回去。”
立時就有侍衛領命,調轉馬頭策馬奔去。燕承錦這才又看向陸青桐道:“陸老夫人這是怎麽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咳,進度總比我相像的要慢上一些……
算來算去,加上李代的番外,我一貌似共還欠着五到六個包子,掀桌……
群mua~
撲床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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