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承錦聞言轉過目光來,大大方方地當着衆人的面同林景生對視了一眼,兩人也不知在那一眼交換了什麽信息,燕承錦看向何均,也笑嘻嘻地接腔道:“何大人不讓人去找找麽?要找人的話,衛徹他們也可以一同幫幫忙!”這般說着話,語氣卻十分歡快,倒顯得他一付挺高興的樣子。
何均目光有他臉上掃過,燕承錦把疑似興災樂禍的歡快笑臉給收斂收斂,努力要做出個爲人分憂的表情,可惜沒有成功,那嘴角還是小小地向上翹起一個調皮的弧度,彰示着他喜聞樂見的心情。
何均目光落在他上揚的唇角之上,不易覺察的微微怔忡了一瞬,随即自己便醒來神了,搖頭回絕了燕承錦的提議:“多謝王爺,想來他是有事耽擱了,過些時候便會回來。”
燕承錦笑了一聲也不堅持,他微微地昴着下巴,笑嘻嘻地招呼着這個那個,領着一衆人去吃早也打聽好的本地特色招牌菜。
何均看着他頭也不回地邁出門去,最終籲了口氣也跟在後頭。至于十二,不需吩咐便已有下屬去尋找。
滿桌的菜肴倒是不負盛名,果然頗有值得贊道的地方。何均卻有些沒滋沒味,他倒沒怎麽擔心那名遲遲未歸的手下,把大部分心思都用來留意着燕承錦。
燕承錦與衆人有說有笑,言行舉止和平常一般無二,甚至都沒有刻意與林景生多搭話,隻是兩人偶爾視線相遇之時,那目光總脈脈地格外纏綿。看得何均好不氣悶,便這事又抓不着他兩人什麽把柄。
令人意外的事情也有一件,那位一路同來的劉老大夫吃飯喝足,一抹嘴巴之後隻說是離家日久,打算回鄉去看看。而林景生隻道要趕進京裏參加會試,隻怕燕承錦這邊行程走得慢一些,一來二去耽擱了行程,要先行一步,也帶着明達開口辭行。
這個劉小老頭兒倒還罷了,衆人和他相處日久,知道他爲人還不錯,但醫術上未免讓人不大信得過。每每問起燕承錦的情形來,總覺得他有些支支吾吾的,衛徹早想着打發了他另請高明,可偏偏燕承錦就認準了他一個,簡直讓人疑心劉郎中是不是給吃了什麽迷藥。這時難得他主動開口辭行,可不就是想嗜睡就有人送枕頭,自然都沒什麽異議,隻待燕承錦的意思。
而林景生則不同。能上這一桌的人除了許維腦子太直之外,那一個不是有眼力見的人精,早把兩人之間那點小暧昧看得一清二楚心知肚明。林景生他這話聲音不大,但一時之間席面上都靜了下來。誰也沒有說話,都拿眼去看燕承錦。
林景生似乎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含笑對着周圍衆人團團一拱手:“這些日子承蒙各位照應,多有叨擾了。”
何均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林景生與這劉小老頭都是一夥的騙子,此時見勢不好要溜,第二個念頭,卻是擔心燕承錦也說要與他同行,如此出格之事,鬧騰起來不好收場。
“你什麽時候走?”燕承錦倒是沒有衆人想像當中的震驚詫異,這話輕飄飄地說得十分随意,就跟問了一句你今天晚上吃什麽一般。
林景生靜靜地看着燕承錦,和聲答道:“正好明天有要一批貨要送走,我今晚就過去會合。”
“這麽快?”燕承錦臉上終于露出點兒依依不舍的神情,不過很快就換上一臉微笑道:“林先生辦正事要緊,路上小心些。”讓天麻給兩人取些盤纏,隻道這頓飯也權當給他二人餞行。
何均在一旁冷眼看着,對于劉郎中的請辭他心裏想法倒與衛徹十分相似。他安排行程之時,自然也将皇帝另派了太醫之事告知了燕承錦。此時便認爲劉郎中大約也對自己的本事心知肚明,趁現在走了,免得和宮中來的太醫打了照面,到時顯出他的醫術不濟來。這點自知之明,倒不算是什麽壞事。
但是另一人的用意,可就有些難以捉摸了。他心念一轉,看這情形想到這事恐怕就是他兩人已經商量過的,燕承錦早已知曉,否則怎可能如此輕描淡定波瀾不驚。當日皇上經不住燕承錦糾纏,答應春闱之後林景生若是榜上有名便考慮考慮,這事何均是知道的,看他們樣子似乎是想借此尋求轉機。可眼下燕承錦自個先出爾反爾惱了皇上,這話那裏還能作數。
如此想着,轉頭就朝林景生看了一眼。後者也恰在此時擡起眼來,他似是看出何均心中所想,對着何均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依舊十分鎮定自信的樣子,似乎并不擔心如今皇帝還認不認當初說好的條件。他落到何均臉上的目光頗有些意味深長,拱手道:“何大人,王爺有勞你照應幾天,咱們日後再見。”
何均就是打着護送燕承錦的幌子而來的,心道這話那裏輪得到你來說。他疑心林景生還另有企圖,隻冷淡地略一點頭,并不說話。
那邊林景生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出得酒樓來順路捎上劉郎中,就與衆人分道揚镳,倒也十分痛快。隻是明達對此很是意外,他十分舍不得他新認的燕叔叔,很是傷心地哭了一場,最後還是被林景生牽着手,一步一回頭地走掉的。
被明達這一哭,燕承錦原本還努力讓自己松快些的心情低落起來。一路埋頭走回去,也不大搭理别人。
何均落在最後,看了看林景生離去的方向,使了個眼色,便有兩名他的下屬悄悄尾随而去。
一行人回到客棧裏,出去尋人的下屬就一旁迎了上來,剛要張口,又瞧見了還有燕承錦等人在場,隻得把話又咽了回去。
何均已瞧見他神色不對,隻低聲道:“有事稍後再說。”
燕承錦雖然不大理會何均,但耳朵大約是一直豎着的,立即回過頭來道:“什麽事稍一再說?”又轉頭看了看何均那手下,想了想,難得有些心情,笑嘻嘻地‘咦’了一聲道:“我記得你沒和我們一道,是出去找人了吧。找到了麽?”
那人面上略有遲疑,看向何均。
何均咳了一聲道:“王爺問你話呢,你有什麽便說什麽。”
……适才外出的十二還是叫他們給找着了。找到十二的地方不遠,就在客棧後面的僻靜巷子裏頭,十二被扒了身上所有值錢物事,捆作個四蹄攢天,叫人堵了嘴丢在旮旯角裏。
而十二也隻記得自己當時腳下似乎是被個石子之類的給絆了一下,這一栽下去可就什麽都不知道了,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麽被人給捆了的,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罷了罷了,誰也沒想到浜洲地面上還能這樣不太平。”燕承錦笑嘻嘻地對着那垂頭喪氣的倒黴十二道,一面又看向何均:“不過話說回來,何大人,你這手下可有些太不濟事。這一路上回去,你可不太讓人放心啊……”
何均面色如水,隻低頭看着那捆人的繩索,眼看嶄新得很,似乎還是剛買的。
燕承錦起意要過來看看,衛徹幾人也跟着,眼下剛松了綁的十二就被一大群人圍着,他見自己落了自家将軍的面子,連忙低頭請罪道:“王爺恕罪,都是小的學藝不精……”
燕承錦看何均不順眼,卻還分得清孰是孰非,看十二那讪讪的模樣,想他不過何均手下一個小兵兵,也沒心思和他爲難。又想到他口中被塞了麻布被捆作一團的模樣,抿了半天嘴,再者十二還沒來得及拾綴自個,頭發扯下來一绺,衣裳還是皺巴巴的,怎麽瞧怎麽都透着狼狽,終于還是忍不住眉眼彎彎地露出個笑模樣來。
何均對自己的手下倒也很是看護,沉着臉淡淡地接了一句道:“不關你的事,是賊人狡詐猖狂!”
燕承錦暗暗朝何均撇了撇嘴:“被小盜小賊偷了東西的事多着呢,可很少有像他怎麽倒黴的,怎麽就叫他給遇上了!”
十二是跟蹤林景生的路上着了道,至于下手的人是誰何均心裏自然也有數,隻是一來林景生已經溜了,二來暗地裏跟蹤這種事本身就理虧。隻好暫且忍耐下來,并不分辨什麽。
燕承錦見他無話可說,‘哼’了一聲,自已昂着頭當先就走了。
衛徹見十二沒什麽事,又看何均有些尴尬,識趣地也不深究,問了幾句明日的行程安排,也就告辭而去,
何均一肚子悶氣,突地又想起一事,變了臉色道:“剛才跟去的人回來沒有?”
……這兩人卻不難找,就在找到十二的巷子旁邊不遠處,大約是時間倉促,倒沒有五花大綁,不過一人腦後一個大包,找到時還都昏迷着。
這下子何均臉色可就真難看起來了。若說十二勢單力薄,眼前這兩人可就沒法再自欺欺人了。他雖不知林景生使了什麽手段,但劉老頭兒顯然是幫不上什麽忙,這顯然是他一人所爲,可見這人确實陰險狡詐。
再一轉念,他倒是多了個心眼,将巡邏值守的人手加了一倍,将院子裏守得嚴嚴實實,謹防着林景生所謂回京隻是個幌子,趁人不便夜裏回來拐走了燕承錦。
他自己也格外警覺,随時留意着窗外的動靜,趴在桌上湊合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