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衛徹也不好對着何均訴苦,再者何均這種說話的口氣,隐約是替燕承錦向他道辛苦,這也讓衛徹很有些不自在。雖然明白皇帝大約很看好何均給他作弟婿,可這事能不能成還得兩說呢,那位從前固執起來就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如今更是長本事了,若是惹急了他,他說不定能真給你私奔了去。
這些話衛徹全藏住了沒說,隻将這話題輕輕帶過。
何均又道:“今上不放心王爺身體,還派了名太醫過來,走得慢了些,大約還有兩天才能到,我看王爺的氣色還好,并不象大病的樣子。”
說起這個來衛徹也有些奇怪,燕承錦那時的樣子看上去是真不好,可這下了船沒有幾天,眼看着就又能活蹦亂跳的了。也不怪何均有此一問。不過仔細想想燕承錦大概是真暈了船,倒不見就是特意裝病想跟着林景生留此地。不過衛徹對随行的劉郎中的醫術也實在有些不大放心,對皇上此舉差沒什麽異議。
林景生把明達帶到房間裏,打水給還在抽抽噎噎的小孩擦幹淨臉,見他情緒緩和下來,好聲好氣地問他究竟怎麽了。
明達回想起來,自己竟是被那個人看一眼就吓哭了,覺得大失面,吱吱唔唔了半點,倒是把今天跟着燕承錦出門的所聞所見說了。他人還算聰慧,雖然大人的說話有些聽不太懂,卻勝在記性極好,總能照原樣說上大概。
林景生也不打斷他,隻是安安靜靜地聽着。
明達聽完之後,見自已叔叔也不作聲,在他的心目當中,那個把自己吓哭的壞人叔叔想把燕叔叔叫回家去,林景生聽了也應該生氣才對。他疑疑惑惑地擡起頭去看林景生,
林景生見他的頭發有些淩亂,拿過梳子解開他的發髻正要給他重新梳一梳。明達仰起臉來,正好看到林景生微垂的目光落在自己頭發上,看上去似乎并不與自己一道同仇敵忾的着惱。
知道皇上從京城派了人過來,林景生多少也能猜到皇帝的用意。要是燕承錦那位兄長能輕易就善罷幹休,那才是令人奇怪的事情。因此縱然這消息令他略爲不快,但也在意料之中,他本來就做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的心理準備,因此他臉上倒還把持得往。
不過這在明達看來,叔叔那平靜得幾乎看不出表情的臉可就稱得上是無動于衷了。孩子心裏仍舊覺得十分的不舒服。想了想小聲地道:“那個叔叔還叫燕叔叔桃桃……”
林景生給他梳頭的動作瞬時一頓。
明達覺得自己頭皮被扯得生疼,不由得小聲叫喚起來,有些委屈地去看林景生。
“對不住對不住,一時沒注意。”林晃生醒過神來,忙松開手裏握着的頭發,一邊向明達道歉,一邊伸手去揉了揉明達的腦袋。
明達覺得他的叔叔的眼睛一暖之間似乎閃過些冷光,若不是自己叔叔,他覺得也是很吓人的,吸着鼻子愣了一小會,嘟喃了兩句‘好疼’之類的。算是原諒林景生了。
林景生又安撫了他兩句,重新拿起了梳子。明達卻一聲歡呼:“燕叔叔。”
林景生順着他的目光擡頭看去,燕承錦神色有些古怪地站在那兒,一手扶着門框,一隻腳在門檻上蹭來蹭去,眼睛朝屋裏看着,卻是要進來又不進來的樣子,扭扭捏捏的。他微微地抿着嘴,也不知是剛剛來還是已經在那兒站了許久。聽見明達叫他,他擡頭朝着林景生勉強笑了笑,讪讪地道:“我過來看看明達怎麽樣了。”
他其實在門口站了也有一會兒工夫了,卻是過來的路上突地想起個事,何均受皇兄的指派前來,名義上是護衛他周全,但看那作派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身份又不同許維,皇帝塞許維過來的時候說的是給他做貼身待衛,這好歹是燕承錦的下屬,許維凡事還得聽燕承錦的。但何均那武顯将軍的身份,若要較真起來,并不比如今成了哥兒的燕承錦低多少。燕承錦總不能像對付許維那樣讓衛徹把他收拾一頓趕得遠遠的。
何均這人不光臉皮厚,更可恨心志堅韌,他既然肯來自然就是想好了主意,隻怕燕承錦趕也趕不走他。
燕承錦想到何均顯然接下來有些日子要膏藥似的跟着自己了,他還真不知該怎麽和林景生解釋,若是什麽都不說,又怕生出什麽誤會來。心下一時有些猶豫起來,在門口俳徊了一會兒,又叫有達說到何均稱呼自己小名的事,一時之間尴尬窘迫,當真回頭去掐死何均的心都有。
明在倒沒看出他的異樣來,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沒事了。”
燕承錦卻有點兒心神不甯的。見林景生一直沒有說話,不由得有點心慌意亂,對着明達胡亂地點了點頭,眼睛依舊不安地瞅着林景生。
林景生瞧着他眼裏那巴巴地神情,轉念一想就明白他的顧慮所在,隻覺心裏一片柔軟溫暖,好笑之餘又有些心疼。放緩了聲音道:“小孩那有一天不哭幾次的,沒事兒。你不用擔心他。”頓了頓笑道:“你在門那兒站着做什麽,進來坐吧,我從昆布那裏問出些東西,剛才本來就要和你說,被明達這一哭給耽擱了。”
燕承錦‘哦’了一聲,這才走進來坐到椅子上。
林景生轉頭對明達道:“我和叔叔說話,你自己去院子朝左玩一會兒吧,不要跑出去。”
明達聽到自己剛才的哭鬧耽擱了大人們的正事,心裏正有些内疚不好,立即乘乘地答應了一聲,剛要住外走,又想起件事情來,眼巴巴地看着燕承錦道:“燕叔叔,我以後是不是能改叫你桃桃叔叔?”
燕承錦傻眼了,一時意不知說什麽才好。
明達對此顯然十分執念,滿眼期待地看着他道:“桃桃叔叔?”
林景生咳了一聲,對明達道:“小孩子家沒規矩,桃桃是叔叔的小名,你一個小輩當然不能這麽叫。”
明達看了看燕承錦微微發紅的臉色,把到口的話咽了回去,悶悶道:“那我出去了,就在院子裏玩,不走遠的。”說着去桌上摸了燕承錦弄來給他玩的彈弓,不再打擾兩人,哒哒哒地跑出去了。
房間裏沒了孩子的聲音,一下子清靜不少,燕承錦從桌上明達的小玩物中拿了一件,低着頭心不在焉地把玩,等了半天不見林景生說話,忍不住擡頭看去,卻見他也正定定地看着自己有些出神,那目光是極溫存而充滿着愛慕的,靜靜地仿佛潭水一般,能将人整個吸進去。燕承錦張了張口,卻什麽也沒能說出來。
兩個人傻乎乎地對視了一陣,又同時回過神來,都輕輕‘啊’了一聲,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有些好笑。
這麽一攪,氣氛奇異地輕松下來,燕承錦也把方才的不自在抛開了一些,問道:“昆布都和你說了些什麽?”
林景生卻又不答他這個問題,伸過手來将他拿在手中捏來捏去的玩偶抽出去,将他的手牢牢地握在自己掌心裏,輕聲道:“何将軍是你哥哥派來的?”
燕承錦心裏一突,按壓着那種不可名狀的不安,将何均領了對旨的事大緻地說了一遍。雖然他也提到何均是來護送他路上的安全的,但皇帝沒有明說的意圖,卻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因此燕承錦說完了,就一直暗暗緊張地盯着林景生臉上的表情,就跟生怕他惱了突然翻臉似的。